在那片被月光浸染得如同苍白骨骸的圆形露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夜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只留下一轮巨大、清冷的满月,如同神明一只毫无情感的、俯瞰众生的眼眸。冰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脚下那片由巨大的、光滑的石板铺成的圆形露台,照得一片雪亮。石板的缝隙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白霜,让整个露台,看起来像一面破碎的、倒映着星空的黑色镜子。
风声停歇,万籁俱寂。
那是一种死寂。一种连昆虫的鸣叫、远处林木的摇曳、甚至连风的存在本身,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抹除的、绝对的寂静。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唯一清晰可闻的,只有三个孩子那不受控制的、剧烈的心跳声。那“怦、怦、怦”的声音,在他们自己的耳中,如同三面被同时擂响的、催促他们走向命运的战鼓。
他们的面前,那位骑跨在神骏战马之上的、白色的骑士幻影——罗蕾塔,正安静地、如同雕像般伫立着。
她不是实体。她的整个存在,都像是由最纯粹的、被压缩的月光与辉石魔力构成的。那身雕刻着卡利亚王室徽记的华丽盔甲,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骸骨般的苍白色。月光可以穿透她的身体,在她身后的石板上,投下一片更加模糊、也更加扭曲的影子。她身下的战马,同样是半透明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从鼻孔中喷出带着蓝色光屑的、冰冷的魔法雾气;它那无声的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会在水镜般的地面上,荡开一圈如同水波般的、幽蓝色的能量涟漪。
她没有立刻发起攻击。那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燃烧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眸,正以一种属于强者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审视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敌人,更像一位身经百战的武器大师,在检验三柄刚刚出鞘的、尚未开刃的剑,究竟是否拥有被她亲自“折断”的资格。
这份沉默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让三个孩子都感到了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准备。”雷古勒斯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他那件剪裁合体的长袍暗袋中,如同一个熟练的魔药师,一口气取出了三支一模一样的小水晶瓶。瓶中,盛放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药剂,其中还有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在缓缓旋转,像一场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小小的风暴。
他将其中两瓶,分别递给了西里斯和艾歌,自己则留下了最后一瓶。
“‘坚硬药剂’。”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喝下去。它的效果,能暂时让我们的皮肤,获得如同岩石般的物理和初级魔法抗性。有效时间,大约一刻钟。”
西里斯第一个作出了反应。他接过那瓶看起来就味道很不妙的药剂,脸上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没去闻一下味道,就用牙齿,“咯”的一声咬开了软木塞,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矿石腥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紧接着,一种奇妙的、如同被石化咒缓慢包裹的感觉,从内而外地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收紧、变得坚硬,仿佛在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盔甲。酷! 他在心里兴奋地想,现在,我感觉自己就算被一头失控的挪威脊背龙正面撞上,也能把它顶回去!
艾歌则显得有些迟疑。她捧着那瓶冰冷的水晶瓶,看着里面那翻滚的的银色液体,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她肩上的菲兹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它凑上前,用小鼻子警惕地嗅了嗅瓶口,喉咙里发出一阵警告般的、低沉的嘶嘶声。
它看起来……味道好危险。艾歌在心里想。但她随即看到了雷古勒斯那双投向她的、平静而又充满信任的灰色眼眸。她又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已经喝完药剂、正跃跃欲试的西里斯。不。她告诉自己,这是雷古勒斯为我们所有人准备的‘盾牌’。这是我们并肩作战的第一步。
她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像喝一杯最苦的魔药一样,将那瓶“坚硬药剂”也一口气喝了下去。那股冰冷坚硬的感觉,对她来说,不像西里斯感受到的那般充满了力量,而更像是一层厚厚的、安全的、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绝开来的外壳。
雷古勒斯,则是在确认了他们两人都已喝下药剂后,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那一瓶,冷静而又迅速地一饮而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再普通不过的步骤。他的大脑,早已越过了感受药剂效果的阶段,开始飞速计算着这一刻钟的“黄金时间”里,他们所能拥有的战术优势。
做完这一切,艾歌才从自己的小口袋里,取出了几颗“毒触手”和“咬人甘蓝”的种子,紧紧地攥在手心。菲兹也昂起头,不再嘶叫,而是进入了随时准备咏唱魔法的战斗状态。
三瓶药剂饮尽。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同一种坚硬的守护。
万事俱备。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他压低身体,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向前冲锋或向侧方翻滚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姿態。他那只戴着“星石护手”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每一次呼出的热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清晰的白雾。他那双总是闪烁着不羁光彩的灰色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专注和兴奋,而缩成了两点燃烧的、如同狼一般的火焰,死死地锁定着眼前的敌人。
雷古勒斯则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插入战场的、冰冷的军旗。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战场——他计算着露台的直径,记忆着地面上每一道可以利用的裂纹,甚至在分析着月光投射下,那匹战马的影子长度与角度的变化。他在用自己的大脑,将眼前这个陌生的、充满了危险的战场,迅速地、解构成一幅由数据和变量构成的、可以被他所理解的精密地图。
而艾歌,则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那过于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穿透了罗蕾塔那身冰冷的、充满了战意的盔甲,直接“听”到了她灵魂最深处的、那份跨越了五千年的、永恒的悲鸣。
那是一种……无比纯粹的、震耳欲聋的“孤独”。
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永恒的月光下,守护着一座早已没有了王的空旷王厅的、深不见底的孤独。那份孤独,与她记忆中,独自一人待在巨大温室里时,那种无人可以分享的寂寞,产生了遥远的、微弱的共鸣。
她感到一阵心碎般的悲伤,但紧接着,那份悲伤,便被一种更强烈的、属于守护者的决心所取代。她肩上的菲兹感受到了她的意志,那身紫水晶般的鳞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警告般的嘶嘶声。
——他们,必须用一场无可挑剔的、充满了敬意的决斗,来回应这份孤独了千年的、高贵的忠诚。
三股截然不同的意志——西里斯的“战意”,雷古勒斯的“算计”,艾歌的“感知”——在这一刻,无声地交织、融合,最终,汇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属于“三支箭”的、坚定的共同体。
罗蕾塔的幻影,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变化。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以一个标准的、属于骑士的礼节,向着这三位虽然年幼、却充满了勇气的年轻挑战者,致以了最高的敬意。
她,了解了他们的“骑士之心”。
“——就是现在!”
第一个动的,是西里斯!而与他同时行动的,还有一道盘旋在空中的紫色闪电——仙女龙菲兹!
它发出一声好战的、尖锐的鸣叫,如同盘旋的猎鹰,从空中对罗蕾塔的头盔发动了不知疲倦的骚扰性攻击!一串串小型的“连珠火球”和“霹雳寒冰”从天而降,虽然无法穿透骑士那强大的魔力护盾,却成功地在她的视野中制造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光影爆炸,为西里斯的正面冲锋,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西里斯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发起了冲锋!他手中的星石护手蓝光大放,“卡利亚迅剑”瞬间成型!他知道自己的剑术毫无章法,所以放弃了所有多余的技巧,将自己那旺盛的精力,全部转化成了最纯粹的、不间断的压迫!
一道道蓝色的剑光,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斩向罗蕾塔!
罗蕾塔的反应,快得不像幻影。她手中的长枪,以一种极其高效的动作,轻松地格挡、弹开了西里斯所有的攻击。“铛!铛!铛!”魔法刃与长枪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露台上,显得格外刺耳。
“艾歌,左翼!布下陷阱!”后方的雷古勒斯,冷静地发出了第一道指令。
艾歌立刻将几颗“中国咬人甘蓝”的改良种,扔向了罗蕾塔战马即将走位的左侧区域!那些翠绿色的小东西一落地,便疯狂地蹦跶,消失在视野里。
“辉剑圆阵·封锁!”
雷古勒斯也同时出手!五颗深海星石呼啸而出,并非直接攻击,而是精准地射向罗蕾塔试图后撤的右侧路径,在她身边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由浮游星石构成的半圆形包围网!
罗蕾塔那神骏的战马,在辉剑圆阵的压迫下,被迫向左侧转向,正好一脚,踏入了艾歌设下的陷阱范围!
数株充满了腐蚀性汁液的改良种咬人甘蓝,瞬间破土而出,死死地咬住了战马的铁蹄!
战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属于幻影的痛苦嘶鸣,行动瞬间受阻!
就是这个瞬间!西里斯抓住机会,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咆哮,手中的光剑,狠狠地斩在了罗蕾塔那来不及回防的、握着缰绳的臂甲之上!
“铛——!”
一道清晰的裂痕,出现在了那古老的骑士臂甲上!
他们的战术,成功了!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传奇骑士。臂甲上那道清晰的裂痕,对她而言,并非损伤,而是一份来自挑战者的、足以点燃她沉睡了千年战意的“战书”。
就在臂甲受损的下一秒,罗蕾塔身上那股属于守护者的、平静的气息,瞬间变得充满了锐利的攻击性!她那身银白色的盔甲,散发出的光芒,比之前强盛了一倍不止!
她猛地一抖缰绳,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愤怒的、无声的嘶鸣,马蹄下的石板迸裂开来!它竟硬生生地、用那份属于魔法造物的蛮力,将死死咬住它铁蹄的、数株咬人甘蓝的根茎,连同大块的石板一起,从地面上暴力地掀起、挣脱!
紧接着,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骑士枪!
“魔术枪的连射!”
数枚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如同标枪般的光矛,瞬间在枪尖成型。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齐射,而是以一种充满了战术智慧的、错落有致的节奏,如同暴雨般,覆盖了正在后方进行策应的雷古勒斯和艾歌的所有闪避路线!
阵型,瞬间被打乱!
“艾歌,小心!”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展现出了他身为“盾”的本能。他没有选择自保,而是一个飞扑,将艾歌娇小的身体狠狠地推向一边!两人狼狈地向两侧翻滚,躲开了这致命的攒射。光矛插在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地面上,爆开一团团冰冷的蓝色火焰。
而失去了中距离策应的西里斯,则彻底地、完全地,暴露在了罗蕾塔那冰冷的枪尖之下!
“西里斯,小心!”艾歌惊呼。
那份属于传奇骑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墙,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西里斯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巨蟒盯住的、无处可逃的兔子。那份属于“游戏”的兴奋感,在这一刻,被冰冷的、名为“死亡”的现实,彻底取代。
罗蕾塔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猛地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竟然人立而起,然后,以一种违反重力法则的姿态,垂直地、向着夜空中的那轮满月,高高跃起!
是“跳跃突刺”!
西里斯猛地抬起头,只能看到一个遮蔽了月光的、如同神明降下惩罚般的、正在急速下坠的巨大黑影!
“西里斯,看影子!”
雷古勒斯那充满了急切的、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影子!
西里斯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他那一个多星期以来,在雪地里进行了成千上万次的、早已让肌肉产生记忆的翻滚训练,在这一刻,救了他的命!
他看着地面上那块迅速扩大、将他完全笼罩的、如同死亡幕布般的巨大黑影,向着侧方,用尽全力地,做出了一个极其狼狈、却也极其关键的翻滚!
“轰——!”
几乎是在他滚开的同一时间,罗蕾塔那巨大的骑士枪,如同天降的陨石,狠狠地、砸在了他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石板地面,瞬间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蛛网般的凹坑!恐怖的冲击波,甚至将刚刚滚开的西里斯,又向前震飞了好几米!
西里斯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被魔法能量烧灼后的、刺鼻的焦糊味。他知道,如果自己刚才慢了哪怕半秒,现在被轰成碎片的,就是他自己。
他们,已经彻底落入了下风。
罗蕾塔一击不中,却没有任何停顿。她娴熟地调转马头,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对刚刚爬起来的西里斯,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压制性攻击!西里斯只能凭借着那份野兽般的直觉和并不熟练的战术步伐,狼狈地闪躲、格挡,他手中的“卡利亚迅剑”所发出的蓝色光芒,在罗蕾塔那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枪影中,显得如此的微弱和无力。
“艾歌,用‘曼德拉的茎块’干扰她!”雷古勒斯在后方大喊,他手中的“辉剑圆阵”不断地射出星石,试图攻击罗蕾塔的侧翼,为西里斯创造喘息的机会,但他的攻击,大多被那匹同样通晓战技的、神骏的战马,用灵巧的走位给躲开了。
艾歌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曼德拉的茎块”,用力地扔了过去!
然而,就在茎块即将飞到罗蕾塔面前时,她只是随意地、用枪杆的末端,向后一拨!
“啪!”
那颗茎块,竟被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反抽了回来,在艾歌和雷古勒斯面前不远处轰然炸开!尖锐的噪音,让他们二人被迫中断了施法,暂时性地失去了行动力!
战局的节奏,已经被这位身经百战的骑士,完全掌控!
“不行……这样下去……”
雷古勒斯看着那个在长枪的寒光中左支右绌、只能被动防御的哥哥,心中一片冰冷。西里斯的动作,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气和章法。他那旺盛的精力,就像一团被不断泼上冷水的火焰,正在被罗蕾塔那如同教科书般精准、毫无破绽的枪术,飞速地消耗、磨灭。
就在这时,罗蕾塔似乎也失去了与这些“幼崽”继续游戏的耐心。
她猛地一拉缰绳,那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瞬间与西里斯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大厅里那充满了压迫感的、枪刃交击的密集声响,戛然而止。
一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降临了。
她终于,获得了那个致命的、绝对安全的施法距离。
她缓缓地、高高地举起了空着的左手。
整个露台的光线,仿佛都听到了无声的号令!清冷的月光,化作银色的丝线;漫天的星辉,凝聚成璀璨的晶尘;就连废墟中那些结晶体散发出的幽蓝色光芒,都变成了一股股浓郁的、冰冷的雾气。所有这些光与魔力,如同被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吸引,疯狂地、向着她那只洁白无瑕的、属于幻影的手掌汇集!
一个低沉的、如同远古号角般的嗡鸣声,开始在空气中回响。
一把巨大的、由纯粹的、凝固的月光构成的长弓,正在她的手中缓缓成型!弓弦,则是由无数颗闪烁的星辰晶尘,编织而成!
西里斯大口地喘着气,他那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灰色眼眸,第一次,被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所覆盖。他想动,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山峦般沉重的魔力场,已经将他牢牢地锁定在了原地。那感觉,就像琥珀中的蚊蚋,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那早已注定的、凝固的命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那总是能冒出无数鬼点子和俏皮话的思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宕机了。
“唧——!!!”
一声愤怒的、充满了不屈勇气的尖啸,从空中传来!是菲兹!它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那股恐怖的魔力锁定、露出绝望的神情,它那属于古龙的骄傲,被彻底点燃了!
它将全身的魔力都鼓动起来,在半空中召唤出数颗拳头大小的、燃烧着赤色火焰的陨石——一记赌上了一切的、小型的“流星火雨”!
然而,那些陨石在撞上罗蕾塔周身那由月光构成的、强大的魔力场时,就如同小石子扔进了大海,只激起了一圈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瞬间熄灭、消散。
那份绝对的力量差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快跑!西里斯!”
雷古勒斯那总是冷静自持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嘶哑、破裂。他那颗善于分析的大脑,早已在瞬间计算出了所有的可能性——任何“坚硬药剂”,在这股力量面前都如同薄纸;任何“翻滚”闪避,都无法快过那被锁定的、概念性的攻击。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计划,都已失效。
棋盘上,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喙的……
将军(Checkmate)。
一支足以将巨石都化为灰烬的、如同被压缩的迷你彗星般的魔法箭矢,正在那张星光弓弦上,缓缓凝聚。它散发出的、纯粹的毁灭气息,让整个露台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
“艾歌!”
雷古勒斯在那一瞬间,在他那被冰冷的绝望所淹没的脑海中,抓住了最后一根、也是唯一的、不属于“逻辑”范畴的救命稻草。他对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发出了嘶吼:
“‘蒲公英’!就是现在!”
艾歌早已胆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西里斯身上传来的、那种被死亡所攫住的、巨大的恐惧,也能感受到雷古勒斯那份逻辑崩塌后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但她没有犹豫。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三枚闪烁着银光的“风骑士蒲公英”种子,用尽全力,将它们扔向了西里斯的脚下!
她将自己灵魂深处那份属于“守护”的、属于“土壤”的、属于“根系”与“树冠”之间那牢不可破的盟约,将她那份最纯粹的、也是最强大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尽数灌注了进去!
种子落地的瞬间,在一片由死亡的蓝色光芒所笼罩的世界里,绽放出了一团属于生命的、奇迹般的柔和白光!
三株巨大的、如同降落伞般的、散发着温暖光晕的蒲公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生长、绽放!它们那柔软的、巨大的伞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刚刚冲过来的雷古勒斯与艾歌、菲兹,以及那个早已被锁定、动弹不得的西里斯,一同包裹、托起!
高地凛冽的夜风,灌入了蒲公英的伞盖!
就在罗蕾塔那毁灭性的一箭即将离弦的瞬间,三株巨大的蒲公英,载着三个孩子和小龙,被狂风猛地卷起,向着露台之外的、万丈悬崖,飘了出去!
他们,在用一种最狼狈、也最决绝的方式,脱离战场!
那支凝聚了整个夜空光芒的箭矢,最终,还是射了出来。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空间,都仿佛因为它那撕裂一切的轨迹,而发出一声无声的锐啸!
一道璀璨的、蓝色的死亡轨迹,擦着他们那脆弱的蒲公英伞盖的边缘,一闪而过!他们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魔力,将他们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冻结、抽空!
那道光,射向了遥远的天际,最终在夜空中,爆成了一朵盛大的、凄美的蓝色烟花。
艾歌、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乘着那三株巨大的蒲公英,在寒冷的夜风中缓缓降落。他们回头望去。
只见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空旷的露台上,那位白色的、孤独的骑士幻影,正静静地、骑在她的战马之上,注视着他们。她手中的魔法大弓,已经缓缓散去。
她没有再举起长枪。恰恰相反,她缓缓地、将那柄巨大的骑士枪的枪尖,垂向了地面——这是一个在古代骑士决斗中,代表着“战斗结束”与“承认对手”的、最古老的礼节。
紧接着,她抬起了空着的左手,缓缓地、将手掌,覆盖在了自己胸甲上那枚早已模糊不清的、属于卡利亚王室的满月徽记之上。
随着她的动作,一轮皎洁的、半透明的满月徽记,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悄然浮现。它散发着一种安详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的蓝色光辉,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五千年前的、充满了敬意的颔首。
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幻影般,最终缓缓消散。
她,认可了他们的“骑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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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中,清晰地映照出那座沉默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古堡。
莫托纳利·罗文,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安静地、如同欣赏一出最精彩的戏剧般,看着水镜中的一切。
“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他轻声开口,“你们看到了吗?”
画像里的两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我看到了,”塞巴斯蒂安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慨,“我看到了一个虽然鲁莽,却拥有真正‘骑士之心’的男孩,一个虽然弱小,却能用智慧和陷阱创造奇迹的女孩,以及……一个虽然总是板着脸,却在最关键时刻,愿意用身体去保护同伴的、真正的‘盾’。”
“我感受到的,”奥米尼斯的声音则更为深沉,“是一份……可能性。一份在黑暗与疯狂的夹缝中,依然存在的、由信任、勇气和善良所构筑起来的、全新的可能性。”
莫托纳利点了点头。
“‘剑’,学会了为何而战;‘盾’,学会了为何而守。”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水镜,看到了那三个正从悬崖下向小镇走回的、疲惫的身影,“而那份‘善意’,则证明了,她拥有将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都团结在自己身边的、最强大的‘引力’。”
他站起身,走到水镜前,用手指轻轻一点,那面映照着苏格兰夜空的魔法水镜,便如同涟漪般,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
“今天的课程……”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两位百年前的挚友,做出最终的评价。
“是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