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胆敢在堂上喧哗。”县令开嗓一吼,满堂皆寂静,只听得见竹杖在石地板上敲击的清脆声响。
“在下陈青山。”来者穿着灰色的质朴衣袍,头顶一根玉簪将发丝挽起,两缕乌发,挂在他的脸庞两侧。
“我管你什么陈青山,王青山的,胆敢扰乱公堂便是罪过,来人,将他一并拿下!”县令语气不善。
就连一旁的李氏父子及仆从也挑起眉,露出轻蔑的笑容。
父子俩的神情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刻薄。
堂上站着的小吏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扛着长枪围至陈尘身旁。
只见陈尘朗声一笑,从腰间举起玉牌,“忘了介绍,在下天水国北天剑宗陈青山。”
这回轮到县令脸色一滞,在空中发号施令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望向一旁的李氏父子。
李少爷不可置信地收起笑容,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三两步上前,仔细观察那枚玉牌,而后颤颤巍巍地跪下,“晚辈紫行山弟子李长横,方才冒犯前辈了。”
陈尘哼笑,转向已然晕倒的谢玉,道:“这小贼,你们可是罚完了?”
李长横小心抬眼,试探道:“前辈这是何意?”
陈尘:“将她带走的意思。”
陈尘分明脸上带着笑意,但却令人不寒而栗。
李长横慌乱道:“前辈您带走,您随意,我们,我们……”
听他憋了半天,没蹦出来一个字儿,陈尘只是嗤笑一声,也不打算与这小辈多言,只用着他的竹杖,挑起谢玉的衣领,一路拎回了自家的院子里头,如履平地。
没想到,一个月时间过去,这个小少爷终于后知后觉地登门问罪。
陈尘看他那怒意横飞的脸,只笑他原来不傻,又问:“所以,你当如何?”
他正道自己手痒,不想便有人送上门来讨打。
话音刚落,阿福又从谢陈两人中间挤了进来,露出灰黑凶悍的头颅,冲这不速之客咧起嘴呲呲低啸。
“我当如何?”李长横的目光在这两人一狼之间逡巡一圈,先是瑟缩,而后故作镇定,高声言道:“当然是把你们两个小贼的命都拿下,替天行道!”
一个月之前,李长横被这个瞎道士的北天剑宗玉牌给唬了一跳,都未曾发现,这人身上压根没有修为,这个令牌怕不是也是偷来的。
想到这儿,李长横更是怒火中烧,从腰间剑鞘中抽出一把黢黑的短剑,夹在两人当中,看起来颇有气势。
一个月不见,没想到这个小少爷豪横了这么多,再看修为,已然练气八层。
陈尘轻挑眉梢,举起竹杖,将他那不敬的剑轻描淡写地拨至一旁。
谢玉压下他那竹杖,凑到他耳边,小声密谋:“祖宗,你现在的经脉可万万动不得,知道吗?”
闻言,陈尘望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也学她那模样,低头凑到她脸侧,压低嗓音应答一句:“好。”
谢玉迟疑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人竟有听话的时候?他可是想到了怎么将这碍事的人轰走?
还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那被堵在门外的人勃然大怒,“砰”地将短刃一下插进了门板上,厉声道:“你们可是瞧不起我?还在这儿说些什么?”
谢玉没关注他问了些什么,反而顺着他的手望去,倒吸一口凉气,“嘶,你这是破坏我家财产,修个门可贵了,能不能轻些?”
李长横握在剑把上的手青筋暴起,只见他合上眼睛,五官紧紧拧在一块儿,忍无可忍道:“闭嘴!”
谢玉瞬间闭上嘴,眨着眼瞟向这暴怒的李家少爷。
他费劲巴拉地将剑刃从木门之中拔出,咬牙切齿地,又再度将剑指向陈尘,“陈青山,你与我一战,若是赢了,我不与你计较,若是输了,你们两人日后都要任我驱使!”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自以为自己是天才修士、世界第一的时刻,他亦然。
只见陈尘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朗声道:“可以。”
转口又言:“只是,这姑娘现在是我徒弟,你若是想挑战我,不妨先过了她这关。”
谢玉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自己,“我吗?”
陈尘不作应答,背身让出一条路,又缓缓坐到院中木椅之上,从侧旁的矮木桌上给自己倒杯热茶,啜上一口,好不自在。
毕竟,他现在多少是个病患,休息一会儿也不为过吧。
而阿福呢,看这场景不像是危机时刻,也跟着悠悠闲闲地在陈尘身旁趴了下来。
说来好笑,阿福这几日被他们豢养得如同这县里土生土长的家犬,迅速习惯了县中悠闲的生活,成天懒懒地趴在院中,摇晃着尾巴,正如现在这般。
再观李长横,心中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只想速速将谢玉碾压,再将椅子上那个装腔作势的瞎子斩于剑下。
他冷哼一声,进到院中空地,看向谢玉那颤抖着的拿剑的手,他后退几尺,伸出剑来,道:“请。”
下一秒,也不管谢玉是否应承,他便举着剑闪身冲过来,那剑刃快得看不见影子,只能隐约看见剑身反射出的锃亮剑光。
谢玉一惊,握紧手中剑,步步后撤,拉开身位,又不时左右侧身,躲避那直来直往的短剑。
退无可退时,谢玉急道:“不是,陈尘,我真打他啊?”
这可是一个练气七层,而她还卡在练气四层不上不下的。
陈尘仍在喝他那茶,灰黑的眸子中没有焦点,此时倒像是个真瞎子了,徒留谢玉在树下左右乱窜,像个猴儿似的干着急。
却说那李长横,哪管他们在交谈些什么,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将这小贼斩于剑下。
“喝!”他将剑背于身后,步步逼近,“专心些!”
谢玉心中慌乱,瞄了眼院墙旁栽的大树,本能地就踹向院墙,借力蹬上高树,牢牢蹲在树杈之间。
李长横一剑刺入树中,高树被撼动树叶簌簌,纷纷扬扬落至地上。
“嗤。”像是在嘲笑她的贪生怕死。
谢玉正色,心下明了,不能再做这缩头乌龟了。
只见李长横将灵气在体内运行,腾空而起,灵力聚于剑上,生出光芒。
谢玉眸光闪烁,是个机会。
她不等李长横攻上来,从树上纵身往院子中央跃去,凭借灵力使得周身轻盈,腾空数息。
借着这腾空的时间和李长横尚未反应过来的空当,谢玉直接用力在空中一踩,一步、两步,顺势扭转身体朝向,对着李长横的背一踩,将他狠狠踩在地面上。
再一动作,谢玉一柄长剑“叮”地插入地上,这剑若是失手偏一寸,便会直接划伤这少爷细皮嫩肉的脸颊。
陈尘捧茶的手蹲在半空中,悄然叹息,这谢玉可真是,方才教的半点没学会,全靠着前半生的本能。
精得很。
而李长横脸朝地,碰了个灰头土脸,瞳孔放大,勉强扭过头望向微笑俯身的谢玉,唇瓣颤抖,只道:“女侠,女侠,放我一马!”
谢玉笑出声了,怎会想到仅仅一个月过去,局势便成了这般。
这货认怂倒是认得快。
陈尘未曾与谢玉说的是,她根骨非凡,乃是天生灵体,修行速度本就快于旁人。
李长横看着就是个用丹药将修为怼上去的假把式,哪敌谢玉这扎扎实实练出来的修为。
更别说,谢玉经过空城寨一役,灵力虽仍然微弱,但她对于灵力的掌控小有长进。
在比拼开始之前,他便看到了结果,不过有意锻炼谢玉一番,好让她更好地掌握所教的内容。
谁知这女子……
也不知她是贪生怕死,还是机智灵巧了。
谢玉喜笑颜开,没想到这人这般不经揍,握着剑柄,望向陈尘,显然是在等他夸赞。
而仍躺在地上的李少爷看她嬉笑,忽而想起什么:“我是紫行山的弟子,我是紫行山的弟子!师兄救命啊!”
陈尘眉毛一挑,他道这个缩头乌龟怎敢上门挑衅,原是有人撑腰,才敢狐假虎威。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从墙外乘风而来:“李长横,不可嚣张。”
忽见,一个扇着折扇、身着白衣的玉面公子走入院门大敞的院落,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在下紫行山师白情,方才我这蠢师弟多有叨扰。”
轻轻一句话将适才发生的种种归为“叨扰”二字。
谢玉眯缝着眼,睨向那自称师白情之人,却道此人绝对是个老狐狸。
她不再言语,收回面上的笑意,利落地将那面如土灰的李长横从脚上释放,走回到陈尘身旁。
空气凝滞,场上无一人言语,只有李长横愤恨起身动静。
师白情微笑,“唰”地合扇,双手交错,长长一揖,“想必眼前这位道长,便是赫赫有名的北天剑宗之弟子?”
他可不是李长横那个蠢货,这北天剑宗的令牌哪是普通人能偷来的。
玄级灵根又能如何,没有脑子在修真界可是万万走不长远的。
他喊李长横上门挑衅不过是为自己铺路。
若能替紫行山结识北天剑宗的剑修,这对于他而言可是不小的功绩。
陈尘也跟着笑,摩挲着手中瓷杯的杯口,淡淡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未等他开口,陈尘便将手中茶杯掷于桌上,站起身,大有送客之意,“想来两位是找错人,找错地儿了,若是无事,便请打道回府吧。”
谢玉见陈尘起身,气势便来了,在旁补充,“哦,最好是把修门的银钱也一并结了再走。”
李长横哽咽。
就连一旁的老狐狸也是一愣,片刻才重新露出笑意,手中变换出一贯银钱,摊开,“这是当然,我们紫行山皆是讲理之人。”
谢玉秀眉一挑,毫不客气地接过银钱,而后开口:“行,那你们可以走了。”
谢玉给阿福使了个眼色,该它上场赶客了。
阿福懒懒一摆尾巴,看似威武的灰狼挪到那两个白衣修士面前,象征性地叫唤了两声。
这回是轮到谢玉和陈尘沉默了。
不争气的家伙,谢玉咬牙切齿地暗骂。
且说师白情也是不恼,从怀中拿出个精致的帖子,递向陈尘,“陈兄,这帖子乃我等掌门亲手所书,只望陈兄空闲之时,上紫行山做客,我紫行山定然好好为此番叨扰致歉。”
在来到这儿之前,师白情便请示了掌门,掌门直言要将这北天剑宗的修士好好请上山去。
谢玉:……
怎么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陈尘一笑,接过请帖,眼中深不见底,让人望不穿他的想法。
“我收下了,两位请走吧。”
“砰”大门被重重关上,院中终于清净下来了。
谢玉仍在思索那封请帖,“陈尘,你可是要上那紫行山去?”
陈尘道:“我原先打算回宗门将空城寨琐事以及天魔树上的叶子一一呈递掌门……”
谢玉一愣,这是说,他们要离开南水了吗?
陈尘轻轻划过请帖那锐利的边缘,道:“不过,既然是有了个送上门的机会,我想先去那紫行山探探深浅。”
陈尘尚且记得,谢玉曾言南水县传闻中,这空城寨寨主便是紫行山人……
陈尘扭头,看向谢玉,神情无奈,“不过,就你刚刚对阵的招数,我们还是多练练在上这什么紫行山罢。”
谢玉:“我已经很努力了!我才刚学会诶?”
“继续练。”陈尘的语气不容有他,
就这样,一人叽叽喳喳,一人沉稳,又在这狭窄的院落中继续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