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微感到一阵眩晕,似乎整个人都被抽离了控制,她脚下的步伐不受她的控制往前迈去,走出了实验楼。
重返校园的林荫道上,正午的太阳毫不留情地洒下炽热的光芒,驱散了走廊里所有的阴冷。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她的肩头,融化了身上的凉意,却无法抹去心底的惶恐。
“何静雅,你能在白天出来?”
“是啊,”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始终带着一丝淡然,“大多数冤魂在夜幕降临时出没,只是因为阴阳界的界限在夜里最为模糊,那个时候的阴气最浓烈。但白天也是可以出来的,只是会感觉到懒懒散散,不想动弹而已。”
谢兰微心中一震,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你们,鬼都能……现身?”
何静雅的目光落在脚下斑驳的影子上,仿佛透过地面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背负烈火、生死未卜。
“是的。”
“是时候了。我会带你去见林伟,让我在他面前讨回公道。然后,我会带走你体内的那一丝怨气,让你重新过上自己的生活。”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斑驳地落在地面,照在她的身影上。
谢兰微好奇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只找上了我?”
何静雅娓娓道来,声音宛如风中残烛:“因为只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的影子。”
“可能是你体制比较特殊吧。”
谢兰微:“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招鬼?可是我长这么大除了你,没见过其他任何鬼魂。”
何静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午后的风里掀起一阵微颤:“这……我也说不清。也许过了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年轻的驱鬼师。”
她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嘶哑的警告,“不过别什么都信他,他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可怖的一位。”
谢兰微怔住,心头一紧。午后的阳光刺眼,却不及这番话中透出的阴冷。她抬手拂过额前被汗湿的发丝,压低声音问:“你很了解他吗?他在我们学校里非常的受欢迎。”
何静雅摇头:“这几年我和他们家族起码六位驱鬼师打过照面,驱鬼师的法门我只略知一二,他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手段果决,可也最不留情面。
他要的不是真相,不是人情。你得到的每一句指引,都可能是他自己的算计。凡事都要有一份警惕。”
“我明白了。”她缓缓点头。
谈话间,她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只要一步,何静雅就能离开这个困了她二十几年的地方。
“这里结界最强,只能靠你了。”话音刚落,谢兰微就重新拥有了对自己身体掌控的权力。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起脚跨出了校门。
何静雅的身型显现在她面前,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扬起,映着她焦痂肌肤的冷色。她深深吸了一口久违的自由空气,声音轻颤却透着解脱:“终于……可以走了。”
谢兰微看着她,那双曾在夜里闪烁怨恨的眼睛,此刻多了一分疲惫与释然。只要再迈一步,何静雅便能完全脱离这座关押她二十余年的废楼,回到魂应安息的彼岸。
“谢谢你……小微。”
何静雅的身型在晨光中愈发半透明,仿佛一缕雾气拂过大道。她的脚步轻盈却坚定,每一步都带起一阵微弱的余香与凉意。白大褂的轮廓在朝阳下忽隐忽现,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
谢兰微紧随其后,脚步也不敢太快,她能感觉到微风带来的温暖,也能感受到何静雅周身那股无法被阳光完全驱散的寒意。
梧桐廊尽头的梧桐叶在光影里轻轻摇曳,落叶铺就的地面像金色的地毯,软软地承载着两人前行的身影——一个真实,一个幽幻。
谢兰微跟在何静雅身后,脚步在破碎的石子路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半小时的穿行让她感觉自己已经很疲惫,心跳随着每一步骤加速。两人转过便利店旁的小巷口,日光被对面高墙和堆放的快递箱切割成一条条阴影。
巷子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靠在墙角,身上的衣衫褪色脏污,头发蓬乱,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泥渍与斑驳的汗迹。
一股难闻的体味似乎在空气中蔓延。林伟低头狼吞虎咽着手里一个刚偷来的三明治,面包的边角已经被他咬得卷曲,内馅随意地向外挤出,却丝毫不影响他那种如饿虎般的饥饿与贪婪。
谢兰微站在不远处,现在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她转头看向何静雅,脸上的焦痂在阳光与阴影的交错处显得分外狰狞。
何静雅脚步从容,视线如刀般锁定林伟,她没有迟疑,身体微微前倾,白大褂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伟完全沉浸在三明治中,根本感受不到巷口那丝不属于人世的凉意,更无从察觉身后那位幽魂的靠近。每一口咀嚼声都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宣告着他的落单与无助。
谢兰微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她看见何静雅身型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林伟正蜷缩在阴暗的巷子深处,狼狈地啃着那三明治,斑驳的墙面和霉味伴着他的呼吸。
烈日的午光从巷口倾泻进来,像是一把无情的刀片,将他那张因饥饿和绝望扭曲的脸照得更加狰狞。
就在他咬下一大口三明治时,手一滑,面包和馅料一同滑出掌心,粘稠的番茄酱与火腿碎屑粘附在指尖。
他慌乱地弯腰去捡,却将手里那张塑料包装纸踢到了一旁。
脚下一滑,他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跌落的身体惊动了墙角堆放的木质托盘。
木板在重压下轰然分离,几块板条摇摇欲坠地倾斜,直接撞向旁边静静立着的铁皮油桶。
油桶失去平衡,撞击声在巷子里回荡,随即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向后滚动。
桶与桶相互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推动着最里面那个半满的煤气罐滑出原位。
罐体被摩擦出的火花擦过墙角,那细碎的火星在闷热的空气中一闪即逝,却准确地落入不远处一台废弃的烧烤炉的燃气管接头处。
一声闷响,气流被点燃,瞬间火焰窜出,刹那间吞没了巷子的一角。
火焰像一条愤怒的毒蛇,迅速沿着潮湿的地面和残留的油渍肆虐蔓延。
林伟还未来得及回头察觉,火焰已经腾起,炙热的气浪让他剧烈地后退,却根本无处可逃。
半扇破旧的广告招牌在爆炸余波的震动下,从上方倏地脱落,撞断了紧固的铁链,带着一声惊天巨响狠狠砸下。
招牌的坠落和火光的映衬,使巷子瞬间化为地狱。
林伟的身影被熊熊烈火和倾坠的牌匾重重压住,绝望地蜷缩在焦黑的地面上。
他挣扎,发出痛苦的哀嚎,却被那沉重的金属牢牢钉住,无法动弹。
火舌舔舐着他的裸露四肢,灼痛的剧痛让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鲜血顺着焦糊的衣角蜿蜒落下。
烈焰的热浪如同恶魔的呼吸,不断侵蚀着林伟仅存的意识。
他眼中闪烁着未曾熄灭的怨恨和恐惧,却无力挽回丝毫生机。
黑烟盘旋,焦味弥漫,当最后一道火光被浓烟吞没,他的身影连同那层不可饶恕的怨气,一同在猩红的余烬中定格,化为无声的灰烬。
片刻之后,狂乱的火势也因缺乏燃料而逐渐平息。
巷子重归寂静,只剩几片焦黑的包装纸和散落的木屑寂寂伫立。残存的铁桶在斜阳的映照下泛出暗淡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烈日的余温仍未退却,空气中却多了一分死寂,像是连风都不忍再掀起半点波澜。
当校门口的喧闹与人声渐行渐远,这条被遗忘的小巷便只剩回荡的脚步和无法平息的怨魂。
在这里,林伟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却也在不断提醒着每一个还在阳光下欢笑的人:某些冤屈,从未被公正审判;某些怨气,从未找到归宿;而对这座校园而言,那段尘封的往事,将永远烙印在它的破墙残瓦之间。
在林伟咽气的最后几秒前,他看见了那个二十多年都没再见过的身影,那雪白的实验大褂,衣摆随着风,半张被火灼伤的狰狞面孔。
“是,是你……”那是他最后的遗言。
这场面,谁来了都要喊一声,这简直就是死神来了现场版。
谢兰微在火烧起来的那一刻就往远处走了几步,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不是没有想过劝何静雅放弃复仇,可她没有这么资格,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圣母,若是真有想劝说的念头,也只是不想麻烦自己。
何静雅缓缓回到谢兰微面前,白大褂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从未离开。她的面容半隐半现,那灼伤过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却没有一丝报仇成功后的喜悦。
她静静地站着,目光空洞,像一朵幽兰被浓雾吞噬,却依旧倔强地挺立。
谢兰微看着她,轻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会回去投胎吗?”
何静雅轻轻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我已经无法再去投胎了。”她抬头望着明媚的天空,声音沙哑却平静,“我的界限,在完成最后一件事之后,就此终结。”
她转过身,那白衣在微风中扬起:“我还有一个仇人,必须亲手了断。谢兰微,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帮我完成最艰难的一步。”
“还有一个人,是那个校长?”谢兰微想到了记忆中那个冷漠无情的校长,他给她第一眼的感觉就非常不舒服。
何静雅点点头:“他一直以来克扣我的实验资金,孩子们做实验的防护服全是我自己购入的。”
“你能在那个年代当上博士教授,怎么会被他拿捏住?”
“我只是年轻时家庭比较富裕,父母将我送出了国读书。”何静雅道:“但我拿到毕业证回来后,父母没几年就因车祸去世了,家产被亲戚们分光了。”
之后的事情谢兰微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你还找得到他吗?”
“我会找到他的。”她往远处走去:“再次谢谢你,小微。”
“之后的路,就交给我自己了。”
话音落下,何静雅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渐渐透明,仿佛融入空气。谢兰微目送那缕白影消散在校园尽头,心底却生出一丝无可言说的沉重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