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双脚脱镫,身体从马鞍上腾空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她精准地落在了那匹受惊的马背上。
马背剧烈颠簸,试图将她甩下去。昭元俯低身体,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左手紧紧抓住马鬃,右手则牢牢攥住了拖在地上的缰绳。
那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从狂奔变成了焦躁的踱步,最终打着响鼻,停在了原地。
此时,马车后面追赶的护卫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眼见一个陌生少女竟驯服了惊马,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敌意。
为首一名护卫拔出腰刀,指向刚刚从马背上滑落的昭元,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设伏惊扰我家公子车驾,意欲何为。”
其他护卫也纷纷拔出兵刃,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鲁飞虎和夏岚等人岂容对方放肆,立刻策马上前,同样兵刃出鞘,将昭元护在身后,双方对峙。
“卫成,不得无礼!”就在双方对峙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一个少年探身而出。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一看便知出身显赫。只是此刻脸色略显苍白,发髻也有些微散乱,显然刚才的惊魂一刻让他受惊不小。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拔刀的护卫首领卫成,随即目光落在昭元身上。
少年整了整衣袍,对着昭元的方向,郑重地拱手“在下李煜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非姑娘神勇,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昭元此时已站定,微微喘息,脸颊因方才的剧烈动作而泛着红晕。她抬手示意鲁飞虎等人收起兵刃,对着李煜泽还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少女的娇憨“公子言重了。小女子昭元,正前往建康投亲。说起来,此事怕是我们惊扰了公子才是。方才我们在林中狩猎,动静大了些,想是惊了林中的野物,这才导致那兔子冲撞了公子的车驾,实在抱歉。”
她微微低头,脸上红晕更深,仿佛为刚才的鲁莽感到羞涩,全然不复片刻前驯马时的英姿飒爽。
李煜泽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受惊而起的薄怒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趣。他见过太多建康城里的大家闺秀,或矜持刻板,或矫揉造作,何曾见过如此鲜活灵动的女子?
“原来是昭姑娘。”李煜泽笑容温和,“些许意外,姑娘不必自责。倒是煜泽今日得见姑娘身手,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佩服。”
这时,昭元原先骑乘的那匹训练有素的马也小跑着回到了她身边。另一名护卫也提着一只被箭矢贯穿的野兔走了过来正是方才闯祸的那只。
昭元接过那只尚有余温的兔子,对着李煜泽扬了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李公子受惊了,想必也腹中空空?若公子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同用些野味,权当昭元赔罪,也替这不懂事的兔子给公子压压惊?”她的话语真诚坦率,眼神清澈。
卫成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低声劝阻“公子,此地荒僻,这些人身份不明,恐有危险。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宗乘寺为夫人上香要紧!”
李煜泽却对卫成的担忧置若罔闻。他摆摆手,不顾卫成焦急的脸色,朗声应道“姑娘盛情,煜泽却之不恭,正好也尝尝这难得的野趣。”
他心中暗忖,此女身手不凡,随从也皆非庸手,但观其言行坦荡,应非歹人。
于是,李煜泽带着一脸无奈的卫成和其余护卫,跟着昭元一行人来到了他们生火休憩的空地。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串着的野鸡、野兔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冒油。
李煜泽饶有兴致地看着,很快,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腿被削下,用洗净的大树叶托着,递到了李煜泽面前。
“李公子,快尝尝,刚烤好的,最是鲜香。”昭元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块兔肉,笑盈盈地催促道,眼神狡黠地眨了眨,“你可得多吃点,说不定啊,这就是刚才害你受惊的那只元凶呢!吃了它,正好报仇解气!”她吐了吐舌头,带着少女的俏皮。
李煜泽被她这模样逗得一乐,。接过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兔腿,学着昭元的样子,也不顾贵公子的仪态,张口就咬了一大口。
“嘶,好烫。”猝不及防的温度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张嘴哈气,舌头被烫得发麻,模样颇为狼狈。
“哈哈”昭元见状,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李煜泽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毫无城府的开怀模样,自己也觉得这糗态有些好笑,跟着傻笑起来,方才的矜持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徒留卫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家公子何曾如此不拘小节过。
有了教训,李煜泽再下口时便学乖了,学着昭元的样子,先小心翼翼地吹凉,再小口撕咬。野兔肉质紧实,仅仅撒了些粗盐,却不输于他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随意闲聊。昭元言语活泼,讲些路上见闻,打猎趣事,偶尔流露出对建康繁华的向往和对未知的些许忐忑。李煜泽则温文尔雅地回应,介绍些建康的风土人情。
直到饭后,卫成不得不上前再次低声催促“公子,时辰真的不早了,再耽搁,恐误了给夫人上香的吉时。”
李煜泽这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他起身,对着昭元再次郑重一礼“今日救命之恩,款待之情,煜泽铭记于心。他日姑娘若在建康城中有何难处,可…”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初次见面就许下承诺有些唐突,改口道,“有缘再会,定当重谢!”
昭元也站起身,笑容明媚,拱手回礼“李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公子路上小心,有缘再会。”
李煜泽在卫成等人的簇拥下进了马车,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篝火旁的少女,才掀开车帘。
目送着李煜泽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昭元脸上的明媚笑容散去,“李煜泽”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鲁飞虎。”昭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收拾行装,即刻出发。”昭元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直指那座远处的城池,“我们进城。”
她一抖缰绳,骏马长嘶,率先朝着建康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风掠过她的鬓发,扬起她的披风,身后是紧随的护卫。新的战场,已然在望。
威勇候作在建康自然得了一座御赐的将军府。府邸规制不小,只是威成武本人尚未入住,便匆匆领兵去了前线。昭元倒是成了这座空荡府邸的第一个主人。
她刚踏入府门,甚至来不及细细打量这未来的家,宫里皇后的懿旨便紧随而至。前来传旨的内侍态度恭敬,“皇后娘娘听闻威小姐抵京,特命奴婢前来,请小姐即刻入宫觐见。”
昭元心中了然。这是一场审视与拉拢。她面上不显,温顺地应了,稍作梳洗更衣,便随着内侍登上了前往皇宫的华盖马车。
穿过层层宫门,昭元被引入凤仪宫正殿。不出所料,殿内不仅有赵皇后,连那位刚刚登基不久的隋玄帝李承业,也赫然在座。
昭元心头微凛,面上却愈发显得恭谨小心。她垂首敛目,依着嬷嬷路上临时教导的礼仪,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民女威昭元,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全然是一个骤然面圣、惶恐不安的少女
“平身,看座。”隋玄帝的目光在昭元身上扫过,带着审视“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威卿信中常提及他这义女,赞你聪慧果敢,于南郡一役颇有功劳。今日一见,果然…嗯,小小年纪,气度倒是不凡。”
昭元依言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目光谦卑地落在帝后座前的地毯上,脸颊微红,低声道“皇上谬赞了。义父过誉。昭元…昭元只是恰逢其时,尽了些微薄之力,不敢居功。全赖皇上洪福,皇后娘娘庇佑,威将军神勇,方能化险为夷。”她的话语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质朴,将功劳全推了出去。
隋玄帝似乎对这份谦卑颇为受用,微微颔首“嗯,不骄不躁,很好。威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你既是他义女,便安心在建康住下。这将军府便是你的家,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或告知皇后便是。威卿不在京中,朕与皇后自会看顾于你。”
赵皇后适时地接话,笑容温煦“是啊,昭元,你小小年纪便经历战火,受惊了。到了建康,便如同到了自己家。本宫一见你便觉得投缘,往后得闲了,常来宫中走动,陪本宫说说话。”她语气亲昵,仿佛真将昭元当成了自家子侄,“若有什么委屈,也尽管同本宫讲,莫要见外。”
昭元连忙起身,再次福礼“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厚爱。昭元感激不尽,定当谨记于心。”她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副初来乍到,受宠若惊又略带紧张的模样。
隋玄帝似乎政务繁忙,又随口问了几句南郡风物,一路行程,昭元皆小心应对,回答得中规中矩,既不显得愚笨,也绝不出挑,言语间始终带着那份识大体的紧张与拘谨。皇帝见她这般,略坐片刻,便以“尚有奏章待批”为由,起身离开了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