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力轻柔托起,缓缓放置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腰间玉佩嗡鸣,光华一闪,柳无画小小的身影踉跄着扑了出来,紧紧抱住虞欢欢的腿,小脸煞白。
“伤……”谢无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已来到虞欢欢身侧,指尖下意识探向她耳后灼伤处。
正欲拨开她一侧的碎发,被虞欢欢轻轻躲开,“不碍事。”虞欢欢抗拒地说道。转身低下身子问柳无画。
“小阿画,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无尘讪讪收回半空中的手,垂眼看向虞欢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地方我也没有遇到过。”柳无画茫然地望向四周,一脸懵懂。
“这是我以前的院子,欢欢。”
潺潺流过的小溪,水面忽然凝滞!氤氲的白雾升腾而起,在三人面前剧烈翻涌、凝聚,竟逐渐勾勒出柳无书清晰而虚幻的身影。
只是这身影淡得近乎透明,边缘处不断有光点逸散,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
“欢欢,无画……”柳无书的声音空灵缥缈,带着无尽的疲惫,“我的精血魂魄,早已被舒梅抽干,喂给了吴旭阳那个畜生。这缕残念,是我燃烧最后一点本源,强留在这‘溯影画卷’中,只为……见无画最后一面,也为了……将凌霄峰的真相,托付给你们。”
“阿姐!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嘛!阿姐!”逝去的亲人猛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柳无画哪还分得清什么幻境或现实,小手扑腾着就想上前扑进柳无书的怀里。
虞欢欢来不及拉,却见斐落卿跟上一把将她抱紧。
往日爱洁的衣裙被她扑得满身泥都不计较。喃喃细语,轻声劝道:
“这已经是你阿姐强行撑着的最后一点来见你了,好好道别罢。”
柳无书望着挣扎哭喊的妹妹,虚幻的身影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有泪光在闪烁,却终究只是光点纷飞。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哽咽破碎:
“阿画啊,以后三个姐姐就不能陪着你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剜心般的痛楚,“今后的日子,只要逃出这凌霄峰,想必都不会过得太差.......”,
她顿了顿,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我......我们不是称职的好姐姐,没能教会你什么技能。也不能陪着你长大......甚至......更不能为你铺垫什么路。往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柳无画听不懂这些沉重的话语,只沉浸在失去姐姐的巨大恐惧中,哭得几乎窒息。
倒是虞欢欢眼尾泛红,眼珠子似玻璃星一般承着泪,柳无书交代完,又看向虞欢欢,“欢欢,无画还要麻烦你多费点心了,带出去就好了,日后随她。”
虞欢欢点点头,正欲开口说一定会护柳无画的安全,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办法能应下这个诺言。
只是沉默着,却听柳无书接着说道:“这画卷里藏着我们三姐妹的过往,待过了这一遭,凌霄峰的秘密就可以公开了。欢欢,我再次谢过了。”
话音未落,那虚幻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无数光点升腾、飘散,最终彻底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
柳无画的哭声骤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小脸憋得通红。
虞欢欢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没让眼中的泪滚落。她知道,这一次,柳无书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师姐,”虞欢欢抬起衣袖试了试眼角的泪,“这凌霄峰诡异的事情太多了,先是思南城那个贪兽,还有舒梅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吸食弟子精血的方法,若是再不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只怕日后终将是灾难。”
“走走罢。”斐落卿出口,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虞欢欢也听出来了这是认可的意思。
虞欢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怒火,抱起哭得脱力的柳无画。三人顺着青翠的竹林小径前行。
竹影晃动间,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
杏花如雪,春雨如酥。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排成一排,在庭院中扎着稚嫩的马步。年岁最小的那个,眉眼间依稀有柳无书的影子,小脸憋得通红,额角挂着汗珠,正是幼年的柳无书。
舒梅端坐在梨花木凳上,面容比现在年轻许多,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她不时起身,走到女孩们身边,轻轻矫正她们的动作,偶尔还会用帕子擦去小无书额角的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还是打不过的仇人。
虞欢欢正想闪身躲过,谢无尘拉过她,“溯影留形,皆是过往虚像。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触碰不到。”
虞欢欢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但看向舒梅的眼神依旧冰冷。
就这一会功夫,画中的小无书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撅着嘴撒娇“师父,今日练完就不练了,好累啊。”
舒梅听到这句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好吧,但是今日偷懒了明日可不许再偷懒了。”
“谢谢师父!”三声清脆童声袭来,带着天真与娇俏,竟让人根本瞧不出后头的生疏与算计。
虞欢欢正疑惑,却见青烟拂过,转眼又是另一幅场景。
庭院依旧,杏花已谢。柳无书已长成亭亭少女,身着凌霄峰绣着黄色结香花纹的弟子服,双手捧着一卷厚重的功德录,恭敬地垂首站在舒梅面前。气氛却截然不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猎得些什么猎物?”舒梅牵着一个个头略小于柳无书的小男孩的手,看向柳无书的眼神冰冷而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耐。
柳无书小心翼翼地将功德录奉上:“回师父,猎得寒冰蠕虫一条,藤木蛇三条,还有……”
她的话被舒梅一声冷哼打断。舒梅随手翻开功德录,只扫了一眼,便像丢垃圾般甩回柳无书怀里,力道之大,让柳无书踉跄了一下。
“柳无书你个废物,我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一等灵兽都不知能猎多少了,你还是和我同一术法的,就拿这种二级灵兽来打发我?”
二级灵兽!不说也是寒冰蛹也是藤木蛇这种灵级的灵兽,就连像斐落卿这样的在柳无书这个年纪单打都有些费劲!
虞欢欢捂住嘴,一双眼睛睁大,但也就是舒梅这句话,才让虞欢欢注意到柳无书洁净的弟子服袖口和下摆,那黄色的结香花纹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而舒梅,对此视若无睹。
“今日这事就算了,”舒梅牵着吴旭阳的手,看也不看柳无书,“你,还有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师姐,自行去寒室领罚三个时辰。”
“是。”柳无书不带一丝留恋转身回头。背脊挺得坚韧如松,像是一树不堪折的梅花。
想来......这就是吴旭阳踏入凌霄峰,成为一切不公源头的开始。
青烟再次缭绕,一霎时又换了另一张情景。
凌霄峰师门外,一众弟子围着从山门回来的三姝,嘴里赞赏不断,“师姐,听说你们这回猎到了特级灵兽,这回一定能够得到掌门的称赞。”
“是啊,师姐的功德录早就已经修满了叭,如今除了天机阁那位,谁会不知道我们三个师姐。”
虞欢欢下意识去看一眼被其他人说着天机阁那位的人一眼,斐落卿神色不变,作为话题中心,她自幼就是在这般赞扬或评价中长大,对于这种比较已经到了一种无关痛痒的境界。
柳无书三人当没有听到,虽仍旧能够矜持的点点头,只是步履加快,不出一会就消失在人群的视野里。
待柳无书走后,大家却像又变了一个脸色,人群中不知道听到了谁唏嘘了一声,“师姐他们再厉害,也抵不过掌门偏心啊。”
“是啊,我听说吴师弟已经被列入下任留山门弟子清单了。三位师姐还要等着这次考核......”
“哼,从来没有下过山历练过的弟子,竟然功德录修满还能留下来做下任留山弟子。”言语纷纷,柳无书都听不进了。
刚一进入潭上屋,就听见舒梅隔着青色围帐,声音悠悠传来,“跪下。”
一时间,只听到柳无书膝盖跪地发出一声闷响。舒梅的声音接着传来,“这次下山历练,功德录修超的学分......”
还不待舒梅说完,柳无书已经先行用问书划开衣袖。
臂膀内侧,是伤痕深浅不一的疤痕,随着舒梅手间动作一点,一盏玲珑玉碟从青纱帐飘出。
问书在胳膊划上一道痕,血珠顺着柔夷滑下,像极了腊月寒冬里悄然开放的红梅,而随着血珠的滴落,桌面上摊开的功德录也发出巨大的动荡,扭曲的文字像是被抽离出来一般,从书面涌出,逐渐化作金色的液滴滴落在玉碟中,混杂着鲜红。
柳无书的神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直到金光消淡,柳无书原先挺得挺拔的背脊也如同折断的断剑一般迅速地下,鬓间冷汗冒出,嘴角也被她咬得死白。
玉碟收够了血又转回到舒梅手中。
隔着青纱面的女人终于露面,莲步轻点,手中把玩着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翠玉烟嘴。“无书,可恨我?”舒梅俯身,凑到柳无书的耳边问。
“弟子不敢。”柳无书低头,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说道。
“恨我也没有办法。无情和无棋就是这么护着你们过来的,你要是不想我动无画,你也只能这样。”
舒梅捏着柳无书的脸,一字一句划过她的耳际。欣赏着她的面部表情,随即恨恨捏开,“无趣。”
“补血的方剂已经炖好一会你就喝了,别给我断断续续的。”舒梅边说着边要端着玉碟就要离开。
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柳无书说道:“这番取一遭你这功德录的积分又不够了,我已替你报名参加仙盟大会的试练,届时你三位姐姐也会一起去陪着你,你可千万拿个榜首回来,这血,还能少吸点——你说是不是,乖徒儿。”
没等到柳无书的回应,舒梅笑着离开。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柳无书的回应。
柳无书待人走远后才缓慢起身,明灭之间,看见舒梅的背影,空洞麻木的脸上不见一丝松动。
直到听到柳无画喊了一句,“阿姐,你从山下回来怎么不先找我,给我带糖葫芦了吗?”
清透至极,带着不谙世事的童真。
柳无书浑身一震!
几乎是瞬间,那空洞麻木的神情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与笑意取代。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扬高:
“无画,慢点跑。阿姐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