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冥星的黎明，天色是一种混着尘沙的昏蒙灰白。

    墨空青拉开门时，萧菘蓝已经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他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作战服，前面的黑发似乎随手拨弄过，尚带着一点湿气。当看到门外的人时，脚步一顿，碧色的眸子扫过她，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去。

    “不是让你去盯着笪非他们。”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掺着一丝刻意的冷淡。

    萧菘蓝转身，跟在他身后。

    “这边有林漾和墨伊，我陪你去矿区巡视。”

    墨空青笑了一声，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空无一物的通道壁：“我气还没消呢。”

    “之前少爷不是说是自己错了吗，那还生什么气。”

    墨空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

    萧菘蓝也随之停下。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那张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点别的什么，最终只是扭回头，继续往前走，语气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平时怎么不见你话那么多。”

    萧菘蓝没再接话，默默地跟上他。

    通道里只剩下两人几乎重叠的脚步声。

    萧菘蓝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唇角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悬浮车驶离驻扎的基地。

    海冥星的地表景象逐渐由人工建筑的钢铁丛林转变为荒芜的开阔地带。灰黑色的砂石大地无限延展，嶙峋的怪石匍匐在地平线上。

    车程不短。

    之前林漾拦截特使团的那条通道只是第一道外围防线。

    从这里深入，地势逐渐变得起伏，经过几处隐蔽的哨卡，眼前的景象才豁然改变，露出大片红灰色的贫瘠土地。巨大的金属架构嵌入山体，能源采集塔矗立在前方，连接着浑浊的天幕，与外界荒凉的环境形成对比。

    数名穿着灰色工装的人员正在入口处等候，为首的是一名身材敦实、面色严肃的中年男性Beta，也是矿区目前的总负责人。

    见人到了后，总负责人立刻迎上前，恭敬地行礼：“少爷，萧小姐。一切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进入能源开采区。”

    墨空青没什么表示，抬眼看向入口处那厚重的隔离门。负责人见状，立即侧身引路：“请这边更换防护服。内部辐射值和能量波动虽然已经控制在安全值内，但长期暴露仍存在风险。”

    更衣室内，一排特制的重型防护服挂在密闭柜内。萧菘蓝取下一套递给他。

    墨空青接过去，然后解开作战服的外套扣子。

    萧菘蓝习惯性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帮他整理防护服的内衬领口。

    手刚伸到一半，却被墨空青抬手格开了。

    “我有手有脚。”他胡乱扯了一下领口，把防护服往身上套。

    萧菘蓝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后自然垂下。

    “我知道。”

    墨空青像是被这几个字噎了一下，动作不停，嘴里低声嘀咕：“你知道什么知道......”

    萧菘蓝没再说话，却也没有退开。她看着他有些赌气地套上防护服，前襟的锁扣却因为动作急躁而有些歪斜，没有完全对准卡槽。她再次上前，无视了他那点抵抗，帮他调整好位置。

    “咔嗒”一声轻响，锁扣严丝合缝地扣紧。

    墨空青还要说什么，萧菘蓝已经一把拿起旁边的防护面罩，动作干脆地罩在他脸上，隔绝了他未出口的话，紧接着又将沉重的防护头盔替他戴上，系紧卡扣。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容拒绝。

    墨空青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出来，闷闷的，音量也小了不少：“.....萧菘蓝你......你真是......”

    “少爷说什么？”萧菘蓝开始检查自己防护服的密封性。

    “萧......我说你......”墨空青的声音依旧闷着。

    “听不清。”萧菘蓝头也没抬，开始解自己作战服的扣子，拉开侧腰的拉链。

    墨空青透过面罩，能看到对面玻璃柜门模糊的影子。倒影里，萧菘蓝正脱下外衣，露出里面贴身的衣服内衬，勾勒出挺拔利落的线条。他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连眼睛也紧紧闭上，仿佛那柜门是什么洪水猛兽。

    过了一会儿，墨空青终究没忍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瞄向柜门的倒影。

    萧菘蓝已经快穿戴完毕，正将最后一处锁扣扣紧。她似乎察觉到了，把头抬起。

    她的面罩尚未戴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墨空青还是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墨空青立刻紧紧闭上眼，心里一阵懊恼。

    又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萧菘蓝走到了他身后。

    “好了。”她的声音透过防护服传来，有些微的失真。

    墨空青这才转过身，调大了通讯器的音量，咬牙切齿地透过面罩瞪着她：“萧菘蓝，你故意的是不是？”

    萧菘蓝正在戴自己的手套，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她倒真没存心故意，照顾墨空青的起居、整理装备，这些都已经成了习惯。

    只是今日见墨空青这般闹别扭的模样，较之以往的样子，确实显得有些不同。心底那点难以言喻的情绪浮动，让萧菘蓝难得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或许这也算是在哄他吧。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拉下面罩戴好，声音被隔绝得有些沉闷：“负责人还在等。”

    进了几道闸口，露出内部庞大而复杂的开采现场。

    巨大的机械臂在幽暗的空间内有规律地舞动，挖掘、传输、初步分拣......空气中弥漫着高温和能量流转时产生的特有气味，即使隔着防护服，也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能量涌动。

    总负责人陪同在侧，一边引路，一边通过通讯器谨慎地汇报着各个矿区的运作情况和产量数据。他的语速平稳，但偶尔的停顿和斟酌，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墨空青走在前方，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看着那些轰鸣的巨型设备和深不见底的矿坑，偶尔回应一个“嗯”表示听到。

    他周身的气压依旧不高，这让总负责人更加忐忑，汇报的间隙，眼神不由自主地几次瞟向墨空青侧后方的萧菘蓝。

    萧菘蓝接收到了负责人求助般的视线，但她并未给予任何回应。直到她注意到一处正在高效运转的能量转化机组，开口问道：“我们现在的能源转化率可以达到多少？”

    负责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回答：“回萧小姐，目前稳定在55%上下，不到60%，但这已经比我们刚接手时提升了近十个百分点。”

    这个数据引起了墨空青的注意。他脚步微顿，侧过头，面罩下的视线投向负责人：“在此之前，海冥星叛军掌握的能源开采转化率达到了70%。”

    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听不出喜怒，却让负责人倍感压力。

    负责人头上渗出一点冷汗，幸好被防护头盔遮挡着。他回道：“是，少爷，数据没错。但是我们接手后发现，他们留下的转化装置内部有多处人为的损毁和参数篡改，很多数据接口和日志也被物理销毁了。我们怀疑是他们撤离前故意破坏了原始数据和部分核心模块，以防技术泄露。目前我们的技术团队正在全力调试新的设备尝试修复，但还需要时间。”

    墨空青听完，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负责人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从矿区出来，脱下厚重的防护服，外界相对清凉的空气涌来，驱散了之前的闷热。

    驶离矿区一段距离后，墨空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红灰色大地，忽然开口：“转化率差得有点多。”

    萧菘蓝正在查看终端上林漾同步过来监测报告：“原先海冥星上的基地和重要设备，都在我们控制前就被提前摧毁了。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基地，连能源生产的核心数据也可能被动了手脚。他们确实很担心被我们找出些什么。”

    墨空青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着：“能源输出方向，林漾那边还是没结果？”

    “没有。”萧菘蓝摇头，“所有明面上的以及推测的能源输送线路，包括一些隐藏的星际走私通道，都核查过了。没有发现与海冥星产出规模匹配的能源输出记录。”

    “真是奇了怪了，”墨空青皱起眉，“这么多的能源产出，难道一点痕迹都没有，全都自个儿消化了不成？”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一下。

    萧菘蓝查看终端的动作也顿住了。

    两人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在空中交汇。

    萧菘蓝：“万一就是没有对外输出呢？”

    墨空青接上了她的思路：“那它怎么被使用？储存？或者就地消耗？那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将如此庞大的能源几乎全部都内部消耗掉，而不留下明显的输出痕迹？”

    他们之前就猜测过，海冥星上或许还藏着他们目前没有掌握的未知区域。尤其是那个一直找不到的异常信号源，一次又一次地出现然后消失。

    萧菘蓝想起林漾之前的提议。

    “林漾提过荒原区域的人口分布和能量残留异常。他觉得光是地面扫描和模型推演不够，想进行实地探查。”她顿了顿，“我现在觉得，或许有必要去一次。”

    墨空青沉思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再有必要，也得等特使团这帮人滚蛋再说。笪非还窝在那里，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接近基地时，萧菘蓝的通讯器闪烁了一下。

    是墨伊。

    “笪非和庄亚易很安分，几乎没有离开过住所，所有需要出面的事务和评估检查都交给了随行的其他人员。门口守卫看得紧，我们的人找不到合适机会潜入搜查。”

    萧菘蓝：“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找个合适的由头，把他们底下的那些随员扣下来盘问几句，笪非难道还能一直缩着不出面？”

    “明白。”墨伊应道，又补充了一句，“程岩上校和苏医生已经抵达外围空间站，刚刚通过了审验，预计两小时后降落。”

    “知道了。”萧菘蓝看向墨空青：“程岩和苏明朝到了。”

    墨空青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听起来兴致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