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在灯市街口停下，孟昭欢早已按捺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
人声喧嚣，扑面而来的空气中混着糖画的甜香，还有隐约的脂粉气。
一街两行的灯笼次第亮起，走马灯转着些不同的画儿，晃得人眼晕。
“哇……”孟昭欢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瞪得溜圆，早把方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宫里见惯了精致玩意儿，却从没见过这般活色生香的热闹。
裴寂已先一步下马，正站在车旁等她，见她这副样子，嘴角轻微地勾了勾。
他抬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面纱，“公主下来吧，小心脚下。”
孟昭欢这才回过神，红着脸“嗯”了一声，踩着他伸过来的手跳下车。
刚站稳就被旁边的糖葫芦摊勾了魂，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裹着晶莹糖衣的果子，差点忘了抬脚。
“走了。”裴寂无奈，伸手虚扶着她的胳膊往人群里走。灯市上人挤人，他刻意护着她，不让旁人碰到。
“你看那个！”孟昭欢忽然拽住他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盏走马灯。
那灯比别家的都大，画的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吸引了不少眷侣驻足。
“嗯。”裴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心思却在周遭的人群里，生怕混进什么歹人。
她像只刚出笼的鸟儿，东张西望，脚步轻快，面纱都挡不住眼里的光。裴寂被她拽着袖子东倒西歪，却也没挣开，只是低声提醒：“公主慢些，别跑丢了。”
“知道啦。”孟昭欢嘴上应着，眼睛却被不远处的一座灯棚吸了过去。
那棚子前挂着盏巨大的凤凰灯，尾羽上缀着数百颗小珠，灯光一照，流光溢彩，比宫里的孔雀灯还要美上几分。棚下围着不少人，都在仰头看着，议论纷纷。
“那是什么？”孟昭欢拉着裴寂挤过去，踮着脚往里瞧。
“是猜灯谜的头彩。”旁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搭话，“谁能连中十道题，这凤凰灯就归谁。听说这灯是苏绣名家做的，光是上面的珠子就值百两银子呢。”
孟昭欢眼睛一下子亮了，转头看裴寂，眼睛里像落了星星：“裴寂，我想要那个灯。”
裴寂皱眉看着那凤凰灯，又看了看棚下密密麻麻的题目，有些头疼：“那要猜中十道题。”
“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行的。”孟昭欢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帮我赢过来好不好？就当……就当是赔罪，谁让你刚才来晚了。”
她原是随口撒娇，说完却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别过脸去看那凤凰灯，假装不在意他的回答。
裴寂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又听着她带着点期盼的语气，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递给旁边的小厮：“领我们去答题。”
“哎！好嘞！”小厮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引着他们往棚后走。
孟昭欢顿时喜上眉梢，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刚走两步，裴寂却停了下来，转头看她，语气严肃道：“我去答题，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为什么？”孟昭欢不乐意了，“我想看着你答。”
“人太多，挤着你怎么办？”裴寂皱眉，“听话，就在这灯棚下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怕她跟着添乱，更怕转身的功夫她就跑没影了。这灯市鱼龙混杂，她生得这副模样，万一被人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孟昭欢嘟着嘴，不太情愿，可看着他严肃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回来，不许耍赖。”
“嗯。”裴寂应了一声，又叮嘱了旁边卖花灯的小贩两句，让他多照看些，这才跟着小厮往棚后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孟昭欢正站在凤凰灯底下，仰着头看得认真，这才放心离开。
孟昭欢看了会儿凤凰灯，觉得没意思，目光一转，被旁边的糖人摊勾了去。
那糖人师傅手艺极好，手里的糖勺转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捏出个活灵活现的孙悟空，引得孩子们围着叫好。
“师傅，给我做个小兔子。”孟昭欢凑过去，声音清脆。
糖人师傅笑着应：“好嘞！不过姑娘，这是最后一块糖稀了，做完这个可就没了。”
“那正好。”孟昭欢喜滋滋地等着，眼睛盯着那渐渐成形的兔子糖人，没注意身后有人走近。
“哟，这糖人做得不错啊。”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子，“师傅，这最后一个，我要了。”
孟昭欢回头，看见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正盯着她看。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这是我先要的。”孟昭欢皱眉，往糖人师傅面前站了站。
那公子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脸上的面纱上转了转，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像含着露水的葡萄，让人忍不住想看看面纱后的模样。
他笑了笑，“姑娘先要的？那真是巧了。在下方少时，不知姑娘芳名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孟昭欢警惕地看着他，这人笑得让她有些不舒服。
方少时被她噎了一下，却不恼，反而觉得更有趣了。他挥了挥手，让小厮把银子递给糖人师傅：“师傅，这糖人我买了，送这位姑娘。”
糖人师傅拿着银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孟昭欢。
“谁要你送？”孟昭欢更不乐意了，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递过去，“我自己有钱。”
“哎，姑娘这就见外了。”方少时把她的手推回去，笑得更欢了，“相逢即是有缘，一个糖人而已，算在下的一点心意。再说了，这么可爱的兔子糖人，也只有姑娘才配得上。”
他这话虽是恭维，却说得情真意切，孟昭欢长这么大，除了父皇和宫里的人，还没有外人这么夸过她。
她脸颊有点热，心里的气也消了些，觉得这人虽然看着轻佻，心肠倒是不坏。
这时，糖人师傅已经把兔子糖人做好了，递了过来。孟昭欢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小声道：“那……多谢你了。”
“不客气。”方少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姑娘一个人来逛灯会？”
“不是，我跟……”孟昭欢想说跟裴寂一起来的，可转念一想，又不想告诉他，便含糊道，“跟朋友一起来的。”
“哦？那你的朋友呢？”方少时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其他人。
“他去做别的事了。”孟昭欢舔了口糖人，甜丝丝的，味道不错。
“这样啊。”方少时眼睛一转，提议道，“这灯市前面有个湖，不少人去放许愿灯，热闹得很。姑娘要是不介意，不如一起去看看？”
放许愿灯？孟昭欢眼睛亮了。她在话本子上看到过传说中放花灯能实现愿望。
“好啊……”她刚要答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泼了盆冰水。
“在这儿做什么？”
孟昭欢浑身一僵，回头就看见裴寂站在身后，脸色黑沉沉的，正盯着方少时看。他手里提着那盏凤凰灯，显然是答题赢来的。
方少时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裴寂，似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是谁，心里微微一动，笑着拱手：“这位兄台是？”
裴寂没理他，目光落在孟昭欢手里的糖人上，又扫过方少时，“我不是让你在灯棚下等着吗？”
孟昭欢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心里有点发虚，小声道：“我就是来买个糖人……”
“买糖人需要跟陌生人搭话？”裴寂的声音更冷了，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方少时。
方少时被他这毫不客气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快，皱了皱眉：“兄台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与这位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聊几句罢了。”
“萍水相逢，就不必聊了。”裴寂上前一步，把孟昭欢拉到自己身后，“我们要走了。”
孟昭欢被他拽着胳膊，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糖人差点掉地上。她有点不高兴了，挣了挣：“裴寂，你干什么？他又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裴寂冷笑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方少时也恼了，往前一步：“兄台这话就过了吧？我好心送姑娘糖人，你怎么还出言不逊？”
“不必你好心。”裴寂寸步不让，拉着孟昭欢就要走。
“你！”孟昭欢气坏了，这人怎么回事？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裴寂，你放开我！”
她挣扎着不肯走，方少时见状，连忙打圆场：“姑娘别生气，这位兄台许是误会了。既然姑娘的朋友来了，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他看着孟昭欢，笑得温和，“改日有缘再见。”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寂一眼，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孟昭欢看着方少时的背影，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裴寂，一肚子火：“裴寂，你太过分了！人家好心好意送我糖人，你怎么那么说话？”
“好心？”裴寂低头看她，心底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你知道他是谁就敢收他东西？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他能安什么心？不就是一个糖人吗？”孟昭欢不服气，“你就是看不起人！觉得人家看着像是纨绔子弟，就不是好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裴寂的声音冷硬，“堂堂公主在外面跟陌生男子搭话，像什么样子？”
“我戴着面纱呢！谁知道我是谁！”孟昭欢也来了气，“再说了，是你让我在原地等着的，我就是买个糖人，又没跑远！”
她越说越委屈，觉得裴寂简直不可理喻。他自己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在她身上，还这么凶巴巴的。
裴寂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火气忽然消了。他想起自己赢了凤凰灯回来后没找着她人，再看到她跟别的男子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低了些：“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我才不会和你有下次了！”孟昭欢扭过头，不想理他，手里的糖人也觉得不甜了。
裴寂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又看了看手里的凤凰灯，沉默片刻，把灯递到她面前：“给你。”
孟昭欢瞥了那灯一眼，凤凰的尾羽流光溢彩，确实好看。可她现在气头上，不想接：“谁稀罕。”
“不想要？”裴寂挑眉，作势要收起来，“那我扔了。”
“别！”孟昭欢连忙伸手抢过来，抱在怀里，嘴里还嘟囔着，“赢都赢了，扔了还挺可惜的。”
裴寂看着她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很快压下去，声音依旧平淡：“还逛吗？”
孟昭欢抱着凤凰灯，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却还是不想理他，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往湖边的方向走。
裴寂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灯市依旧热闹，凤凰灯的流光映在孟昭欢脸上，她心里有点乱，方才瞧见裴寂那副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到底是在生气她跟陌生人说话，还是……在吃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孟昭欢掐灭了。
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会吃她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