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

    第十三章

    “你说他亲自喂药?”她的声音发飘,有些难以置信,“我还扯着他袖子?”

    采苓笑得眉眼弯弯:“可不是嘛!奴婢哪敢胡说呀。当时将军就在床边守着,您攥他袖子攥得可紧了,裴小将军想抽都抽不回去呢。”

    孟昭欢耳根子烫得厉害,像是又烧起来了。她垂下眼,长睫遮掩着眸中的慌乱。

    原来真的不是梦。

    那苦涩的药味,那耐心的哄劝,还有抓着他袖子时那份莫名的安心感,竟然都是真的。

    “他可还说了什么?”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说什么要紧的,只吩咐奴婢好生照顾,说您若还难受,便去寻他。”

    采苓收拾着案几,语气轻快,“裴将军瞧着冷,倒是细心得很。临走前还特意问了一句,殿下平日可有什么忌口或偏好的点心。”

    孟昭欢没应声,只捧着水杯出神,目光虚虚落在袅袅升起的水气上。他竟还问了这些?

    午后阳光斜照进殿,日头偏西。裴寂提着食盒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抬手叩门。

    他也不知为何偏去买了这些。午后从她寝殿出来,本该立刻回房处理积压的军务,公文还摊在案头等着批复。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到街口那家有名的点心铺子。

    铺子里挤满了人,多是带着丫鬟的夫人小姐,或是替家中女眷跑腿的小厮。他一身戎装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掌柜的见他气度不凡,忙迎上来,笑着说新进的芙蓉糕与杏仁酥最是清甜不腻,极适合给病中之人开胃。

    鬼使神差地,他就每样都要了一些。

    *

    孟昭欢正胡思乱想,殿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谁啊?”她故作镇定地问,声音却有些紧张。

    “殿下,是裴将军。”采苓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孟昭欢的心跳得更快了,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纤细的手指紧张地捏着被角。

    她该怎么面对他?要不要提方才的事?还是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正纠结着,裴寂已推门而入。孟昭欢倚在床头,手里慌忙捧了卷书。听见动静,她故作正定地没抬头,目光死死定在书页上,却分明连一行字都未看进去,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泄露出主人的心绪不宁。

    “殿下可好些了?”裴寂将那只颇有些重量的食盒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如常,可目光扫过她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时,语调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迟疑。

    孟昭欢低低“嗯”了一声,依旧没抬头,仿佛那书是什么千古难解的绝妙好书。

    她的指尖卷起书页的一角,卷起又展平,展平又卷起,那细微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内一时静得有些尴尬,只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裴寂清了清嗓子,伸手打开食盒的盖子,将两碟糕点端出来,一一摆在小几上:“方才路过西街,见那家铺子排队的人多,便买了些。”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听说病中之人最爱吃些甜食,殿下要不尝尝?”

    孟昭欢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两碟糕点上。芙蓉糕透着淡淡的粉色,杏仁酥撒着一层细密的糖粉,看着确实别样可口。

    可她的视线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就慌忙移开,落在他的衣襟上,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有劳裴将军费心,还特意跑一趟。”

    这声“裴将军”喊得客气又疏离,倒让裴寂想起两人刚见面时她阴阳怪气的样子。他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尝尝吧,或许合胃口。”

    孟昭欢没动,只是手指绞得更紧了。刚听采苓说完那些事,她现在连看他的眼睛都觉得发烫,更别提在他面前吃东西了。

    “殿下?”裴寂见她不动,眉头微微蹙起。

    “啊,好。”

    孟昭欢像是被惊醒一般,慌忙拿起一块芙蓉糕,小口咬了一点。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爽口。

    可她心里装着事,再好的味道也品不出几分来。她匆匆嚼了两下咽下去,便把糕点放回碟子里,拿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不合口味吗?”裴寂看着她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早上还想着,她若是醒了,看到这些精致讨喜的甜食,或许能稍稍展颜,冲淡些病中的郁气。可眼下这情形……

    他心里暗叹一声:第一次买这些东西,终究是摸不准心思,弄巧成拙了么?

    孟昭欢连忙摇头,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看他:“不是,很好吃。只是……我刚醒,没什么胃口。”

    裴寂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心里那点失落忽然散了,涌上一丝莫名的笑意。

    “若是实在没胃口,便不必勉强,先放着吧。”他说着,伸过手去,想将碟子挪开,免得她继续为难。

    “别!”孟昭欢连忙按住他的手,呐呐道:“我的意思是放着就好,等会儿或许就有胃口了。”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裴寂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微凉的触感,心里也是一跳。他定了定神,收回手,没再坚持:“也好。”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沉默,只是这沉默像一杯温水里慢慢化开的冰糖,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每一寸空气。

    孟昭欢极力低垂着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锦被上繁复的刺绣纹样,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偷偷地瞟向他。

    他好像也并非那么全然惹人厌烦?至少此刻安静坐着,看不出半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地按了下去。孟昭欢啊孟昭欢,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忘了他身负皇命,本就是来看管着你、确保你乖乖踏上和亲之路的棋子?

    心底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又在辩驳:但他也确实在你病得糊涂时亲手喂了药,耐着性子由你拉扯,如今又特意买了这些姑娘家喜欢的点心来。这又该如何解释?

    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地打架,一个咬牙切齿地数落他的不是,另一个则细声细气地列举他细微之处的妥当,闹得她心绪不宁,头晕脑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公主殿下,宫里来人了!”

    孟昭欢和裴寂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提着拂尘走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高公公不必多礼,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孟昭欢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殿下的话,陛下心系殿下,特意吩咐了,明日会派两位资历深的教引嬷嬷过府来,给殿下细细讲讲日后出嫁该懂的规矩礼仪,也好早日熟悉,免得到时仓促。”

    出嫁该懂的规矩?

    那些规矩是什么,她怎会不知?无非是些男女之事的教导,是每个出阁女子都逃不掉的功课。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孟昭欢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褪去。

    眼底方才因羞涩窘迫而生出的那点鲜活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意味着,她的和亲之路,真的越来越近了。

    高公公似乎全然未曾察觉到殿内骤然凝滞冻结的气氛,继续一板一眼地补充道:“两位嬷嬷都是宫里极有经验的老人儿了,最是稳妥不过。明日辰时正便会准时到府,还请殿下今日好生歇息,务必养足精神,明日方好用心学习。”

    这话里的暗示,让孟昭欢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裴寂看不下去了,沉声对那太监道:“陛下的旨意,殿下已经知晓了。公公话既已传到,便请先回宫复命吧。”

    太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裴寂,又看了看孟昭欢。终究是宫里的老人,识趣地咽下了所有未尽的场面话,躬身行了个礼:“是,奴才告退。”

    殿门再一次合上,发出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砸在孟昭欢的心上。

    寝殿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可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暖昧和缓和早已被破坏殆尽。

    裴寂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譬如“别太难过了”,可又觉得这样的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残忍。

    他又想说“或许会有转机”,可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虚无缥缈的假设,他比谁都清楚皇命的不可违抗。他只是一个臣子,一个奉命行事的将军。

    所有酝酿在胸口的言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声叹息。

    孟昭欢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她抬起头,看到他犹豫的神情,强撑起一丝倔强,反过来劝他:“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裴寂最终还是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开口道:“如此就好。殿下身子才刚好些,还需好生休息。臣先行告退。”

    孟昭欢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

    走到门口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扉上,却终究没能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殿门,加快脚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有些事,终究不是他能改变的。他能做的,或许只有在她离开之前,守好这最后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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