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已经被打作黄毛的某人日子也不好过。
前些日子他又回了一趟路临的家,她还是老生常谈,兜来兜去说得就是让他去金家入赘的事。路季予都已经懒得跟她这些,但是他也是人也会有情绪的时候,所以他就干脆把自己的职业规划全给路临交代了。
路临气到不行,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道:“路季予你果然就是想着回首都是不是?我这座小庙是容不下你这座大佛是不是!”
“这么多年你我亏待你了吗?”
“凭心而论,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片刻?我无儿无女,连你也飞走了,那我以后怎么办?”
她说到激动处,失手摔碎了一个碗,碎片溅起来,不偏不倚划过路季予的下巴。细密的血滴很快就渗了出来。
路临没想到会伤了路季予,她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看他。
路季予顺手从餐桌上擦了几张纸抹了一把下巴:“姑姑。”他叫了她一声,有很多话涌到嘴边都想说。
比如,我怎么没有为你考虑过,连搞砸中考这种傻里傻气的事我都干过。
还有,又不是我要走这条路,是我爸给我选的,你要真不满意你去找我爸去啊。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把他关在身边呢。
但是想到最后,这些路季予都没有说出口。
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我会给你养老的。”
路临冷笑着看他:“谁稀罕。”
*
嘉元的毕业典礼一般都放在高考出分前几天。
一大早高三一班的教室就开始热闹非凡,互送礼物的,补写同学录的,还有去办公室找老师拍照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稀稀拉拉的教室逐渐坐满了人。
唯独靠窗的那个位置至始至终空着。
陈美云跟自己同桌聊自己新做的美甲之余,时不时地拿手机出来看一眼姜莞有没有回她微信。
昨天晚上姜莞突然发微信跟她说自己要晚点去学校,让陈美云不用等她。
陈美云只当姜莞还在为被抢了发言人的事难过,所以也没有多问。但是眼下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姜莞不是对这种虚名看得很重的人,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是“人要及时行乐”。
她想到这,关闭的前门忽然让人推开,几个学生抬头望去,进来的正是潘琳琳,也就是抢了姜莞发言人身份的女生。大半个月不见,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周围几乎没有同学给她打招呼。
她一脸漠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也就是姜莞的前一排。
大家多少都知道一点她和姜莞的事,也不怎么避她,开始在她背后“小声”的蛐蛐她。其中说得最来劲的还属林箬。她跟潘琳琳一直挺不对付。林箬家境好,学习不怎么样,又长得有点小漂亮所以比较随性。她看不惯潘琳琳,是因为她在背地里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举报过林箬好几次,比如说林箬上课涂指甲油等等。
潘琳琳一坐下,林箬就挺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呦,我们班的毕业生代表来了。”
此句一出,全班鸦雀无声。
陈美云皱着眉看了看林箬,她的确是不喜欢潘琳琳这个做什么都要端着的性子,但是她更讨厌林箬这种损人利己的性格。上课涂指甲油味道呛人就算了,去年艺术节班级买班服,林箬试衣服发现自己拿的那件有点开线,她直接又去拿了一件全新的,最后那件开线的衣服落到了班里一个小个子女生的头上。还是潘琳琳去告了老师,老师从中调解才把这事解决的。
距离毕业典礼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学生会的干事们在小剧场里做最后的的场景布置,也就没有人注意有一个女生从侧门拉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男生堂而皇之地溜进了剧院后台的控制室。
姜莞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锁门。
控制室不大,统共就三四个平方。靠墙的一面摆了一排的电脑和控制键盘,还有两张椅子。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往后退了半步,长腿一伸,半低着脑袋,松松垮垮地靠坐在椅背上,他指尖捻着一张正红色的小卡片,卡片居中烫金的三个字“邀请函”明晃晃地显眼。
男生扬起下巴,戏虐的眼神看向刚刚锁好门的女生。
“原来你也会怕被人看。”
姜莞拍了拍手,背靠在门板上,两人各自占据着这间小小控制室的两角,颇有几分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不是架不住某人是敏感肌吗。”
路季予轻勾了下嘴角,晃了晃手里的邀请函。
“所以你弟是敏感肌?”
刚刚进学校门口,门卫把他们拦下来的时候,姜莞从包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邀请函,大言不惭地指着路季予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来观摩我的毕业典礼。”
姜莞走近面前的少年一步,他的表情藏在黑色鸭舌帽下,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贴着创可贴的下巴,往下是他的脖子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的喉结。
她懒着的声调开口:“哥哥弟弟又有什么区别,我也想换点别的身份,但是架不住某人不乐意。”
小剧场的隔音不算好,观众席有说说笑笑的声音隔着层层障碍物,轻轻落在这间小小的控制室里,这动静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人心一起一落。
路季予侧目看了一眼左边高窗上几缕洒进窗台的阳光,收了腿抬头看她:“怎么不说是某人菜,逢赌必输。”
两人眼神在半空当中不偏不倚地对上,于是就又来了,那种如蚁啃般轻微酥麻感在视线的僵持下一寸寸自心口向着四肢百骸扩散。
路季予先偏过头,姜莞才严肃地着看他,故意道:“我有时候觉得可能天意如此,路季予我们也许真的没这个缘分。”
路季予这才扭过头看她,眼底的情绪有了不明显的起伏:“你把我叫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说实话,从三天前姜莞发微信找到路季予问他是不是电脑玩得挺好,到现在路季予还是没太确定姜莞到底有什么打算。
“上次你发给我的链接我看了。”
你画我猜的游戏通关后,屏幕上跳出来一个狗头叼玫瑰的表情包,旁边是大大的三个字“对不起”。
说实话,真的把姜莞土到了。
“你的品味起伏还挺大的啊?”
路季予手指敲了敲桌子:“严格来说,我是按照你的品味来设定的。”
姜莞不走心地一笑:“那真是谢谢你了。你今天再帮我一件事,我们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行吗?”
一笔勾销是这么用的吗。
“什么意思?”路季予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
“我回去想了一下,我们两个立场不同,需求也也不同,我这样勉强你也实在不太好。”
“要不,我们还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普通朋友,又是这四个阴魂不散的字。
姜莞噼里啪啦发表完一通高风亮节的发言,抱着手在那看路季予的反映。
只是这货装得实在太好,惯常冷着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管了。姜莞默默想,既然上赶着行不通,那就只能试试破釜成舟这一招。实在舍不得的话,大不了再回头吃吃回头草,有什么关系。
“随便你。”路季予沉默了一会儿,才丢出三个字。
好了,看来今天是从他嘴里挖不出什么她想听的话了。
还是先办正事比较重要。
姜莞看了一眼时间:“我们时间不多,你需要多少时间能解开这个开机密码?”
“你要干嘛?”
“我待会儿慢慢跟你解释的,储唯估计快回来了。”
路季予看着她的眼睛:“那要是我解不开怎么办?”
“那只能执行planb了,储唯最喜欢帅哥,你多跟她说几句好话求求她,看看她能不能把密码告诉你。”
路季予没搭理这句,丢了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品后起身一把拉开椅子坐下。电脑已经开机,停留在显示输入密码的画面。他娴熟地摁了几个键,屏幕上跳出来一屏幕的代码。
姜莞站在旁边,边看手机上陈美云给她发的消息边跟他说。
“本来这届的学生代表是我,后来被换成了我们班另外一个女生。这女生在我们班上有一个死对头,那死对头前几天忽然发了一条微信给我。”
路季予敲键盘的手不停,眼睛盯着屏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姜莞也没管他听没听,继续说下去:“她说要请我看一场好戏。”
“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她在潘琳琳演讲的背景视频上动了手脚。”
这边路季予利落地敲下回车键,电脑顺利解锁回到主显示面,电脑背景是一个亮着白牙大笑的韩国欧巴。
姜莞凑近看:“是不是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
路季予不接她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上报老师?”
姜莞没想到原来他也是个有问题就爱找老师帮忙的性子:“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况且这事闹大了对我们班的名声也不好。”
桌面上陈列着一排视频图标。姜莞差点眼花,看了一圈才找到标着潘琳琳名字的视频。
“这个。”
路季予依言打开。
视频刚开始还挺正常的,在校园风景的背景下是潘琳琳心路独白的声音,姜莞一直耐着性子往下看,果然到了一分半,视频快结束时,音频音量陡然走高,屏幕上跳出来一段打着马赛克还依旧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在做不可描述的事的视频。
路季予冷着脸看到结束:“姜莞,你同学玩得够野的。”
毕业典礼放这种东西,那是冲着要把人毁掉的路数去的。
姜莞冷静开口:“你能把这段视频删了吗?”
“可以。”
路季予的操作很娴熟,前后不到三分钟就把这段视频编辑完了。姜莞见他大功告成,刚想说要不我们快点走吧,她刚要开考,门那头就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姜莞和路季予同时看向对方。
是储唯回来了。
“现在怎么办?”路季予站起身,挺淡定地看向更淡定的姜莞。
姜莞不是没有想过会被储唯堵住这件事。
“路季予,我有一个想法。”姜莞冲他招了招手。路季予觉得她肯定干不出什么好事,立在那儿没肯动。
门外储唯打不开门已经在开始敲门了,一声比一声急。
“谁在里面啊?”
“我走的时候没锁门啊。”
“喂喂!”
咚咚咚地敲门声一下比一下更直接地贯穿着人的大脑神经。
只是站在门内的两人都过分平静了,窗外鸟鸣的声响忽远忽近。
姜莞的手伸过来的时候,路季予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但是没躲开。
姜莞手碰过路季予贴着创可贴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柔沉静又如此的有力量的感觉,无端把人看出了几分委屈。
“路季予。”她用气声开口,有点像是撒娇。
“你要是真不答应我的话,能不能把那幅画还给我?我画了很久的。”
“什么画?”路季予垂着眼皮看她。
他装这么明显的傻的时候也是一幅又冷又劲的样子,破绽全出,却也让人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没关系。
既然舍不得她的画,那就是舍不得她人。
储唯的拍门声又重了不少。
路季予轻轻皱了皱眉:“把门打开,干脆跟人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不是就好?”
路季予的声音嗡嗡的,有种小狗哼哼的黏糊劲。其实姜莞今天在校门口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说,今天的路季予真的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边牧。
“事到临头,那我也只能直说了。”姜莞压着声音快速说道:“我们家画室用的美术材料是林箬她姑姑低价提供我们的,我要是真把她得罪了,估计我们家得蒙受一笔不小的损失。”
so——
“我不想跟林箬闹僵。”
一个合情又合理的理由。
储唯敲了一会儿门,发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才后知后觉有人在里面。难道是在里面偷电脑主板?
“不管谁在里面,快给我出来,不然我找人来开锁了!”正当她在纠结是要先去找老师还是直接找学校保安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姜莞你——怎么在这?”
“还有这个——帅,帅哥是——。”储唯的目光很快被站在姜莞斜后方的男生给勾走了,人身型高挑利落,把姜莞罩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头到尾包着一身严酷的冷黑,但是却一点都盖不住他身上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欲劲。
帅哥人懒洋洋地倚在门框,帽檐下那一双黑得能滴墨的眼举重若轻地看着旁边女孩的侧脸,两人之见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氛围。男生垂下的肩角处,黑色体恤的领口下,大半锁骨大剌剌地敞在那。储唯直勾勾的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在那块被揉得粉红的印记上。储唯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下即把两人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抱歉,打扰了。”路季予见她看完,才跟后知后觉似的提了提自己的T恤领口,他站直了身体,俨然又成了一副良家好男孩的模样。
“那我去外面等你?”他低声问姜莞,不算柔情蜜语,但是类似呢喃。
姜莞再一次肯定,路季予就是天生的影帝。
“好。”虽然主意是她想出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心砰砰跳到不行的也是她。
储唯目送着帅哥逐渐消失在后台的背影,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莞。
“姜莞,你?”
储唯现在恨不得立刻去震惊部报道。
震惊!
传说中清心寡欲,面热心冷,嘉元第一高冷女神姜莞,竟然带着男朋友在学校的小小剧场后台做出这样的事?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放飞!
姜莞抱歉地笑了笑:“本来是带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但是他有点粘人,所以——。”
所以两人就情不自禁反锁了控制室,在里面激情开吻?
最后像是心虚作祟,姜莞又补充了一句:“麻烦你替我保密。”
储唯胸脯一拍,信誓旦旦:“姜莞你放心,我嘴巴很牢的,我一定不会随便跟别人说的。”
但是,对不起啊,她的好闺闺也不是别人啊。
姜莞这边前脚刚走,储唯已经摸出手机跟朋友发去前方战报。
!!!急急急,十万火急!
姜莞了解储唯一点儿,自然对她的嘴没有什么期待。
毕业典礼很快就开始。
流程惯例还是那一套,主持人开幕,校领导上台讲话,家长代表上台发言,然后就是学生代表。
潘琳琳上台的时候,台下生出了一片类似于“嘘声”的动静。姜莞看向舞台的左下角,那里是林箬坐着的地方。
陈美云在一旁感慨:“潘琳琳这心理素质也太强了吧。”
姜莞回头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不会真回去了吧?这么着急,家里有谁等着他啊。
“你不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做学生代表吗?”
这话换别人说出口,陈美云会以为对方被气疯了,但是换姜莞,她肯定是真心实意的。
陈美云酸溜溜地看着台上我自巍然的女孩:“只有你这么觉得。”
“如果只有我这么觉得她就不会站在那儿了。”
潘琳琳的发言落落大方,她准备的演讲视频也无可挑剔。一直到她发言的尾段,她忽然顿了一下。
“这次学校忽然选中我做学生代表发言,我觉得很荣幸。”
“毕竟我绝对不算是这个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但是能从开学时的垫底到高三最后一次模考冲进年级前三十,也许我是最有话题性的学生之一。”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学校外的世界广阔无垠,但也危机重重,但是没关系。我想用我一个同学曾经告诉我的一句话来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在场。”
即使在说着这么煽情的话的时候,潘琳琳的表情依旧是冷漠的。
“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要随便丢掉自己的主动权,期望依附他人而生,我们只有在场,才有可能改变一切。”
“我还想化用加缪的一句话,我们努力拼搏并不是为了打败命运,只是为了拥有能与命运交手的能力。”
“所有这些我想与我的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们,共勉。谢谢”
“我去,这姑娘有点厉害了,我过去怎么没看出来!”陈美云鼓掌鼓到手痛,全然忘记刚才对她的不屑。
姜莞的手机忽然一震。
gazer:这句话是你跟她说的?
姜莞有点惊讶,原来这人没走:你在哪?
gazer:左边的安全通道哪儿。
姜莞立马回头,果然那边的门打开了一半,门后倚着一个全身黑的少年,鸭舌帽压得很低,但也挡不住底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他捕捉到她的眼神,抬手可有可无地跟她挥了下。
姜莞的动作引起陈美云的注意,她很快又回过头回他:这话还是你跟我说的。
gazer:我也是听说。
姜子牙:哦。
gazer:哦是什么意思?不问是谁说的?
姜子牙:哦,是谁说的。
gazer:不告诉你。
……
gazer:我先走了。
怎么就要走了。
姜子牙:我的话你考虑一下。
gazer:如果今天你在台上,你也会说这句吗?
姜子牙:不会,我会说三中的路季予,你要不要跟我偷偷试一试。
gazer: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
路季予打字打到一半,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
姜莞丢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表给他,又补了一句。
姜子牙:其实她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她和我本就是一体的,有些话,她说比我说更好,更适合,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