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疯了......”文紫商喃喃道。

    他放下手中的剑,眸子带着些难言的意味盯住李熏渺。

    温晚明向这里走来时,文紫商也细心搂住那不知面容的女子离开。

    同穿朝服的两人擦肩而过,却不屑看对方,衣摆带起一阵利风。

    文紫商退让,他怕的不是与他同为锦衣卫的温晚明。他真正忌惮的,是温晚明身后所站的南臻温氏。

    温晚明拿出手帕和创伤药,示意李熏渺接过。

    他解释道:“受伤了,涂药会好些。”

    李熏渺点头,她将粉末撒在疼痛的脖颈伤口处,而后抬头,好奇:

    “为何你身上会有这个?”

    温晚明表情认真,“时常有打斗,便事先常备着了。我这人比较惜命。”

    李熏渺又道:“温梦璋......”

    温晚明愣住,“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知无不言。”

    李熏渺垂眸,她扶着手帕制住血迹,道:“为何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温晚明的样子有些疲惫,他把剑放下,身体靠坐在墙角,对李熏渺道:

    “你原先本就是,再说遇到文紫商那种人,有了这个身份你便不必再怕他。他也必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谢谢。”女子温婉的声音如泉水般干净,真挚。

    温晚明抬头望向女子,又听见她问:

    “他,知你今日为了吓退人,给他强加了一个素未谋面,却让他爱得要命的夫人吗?”

    不管是城楼送别时裴羡安所表现出的醋意、挑衅,亦或者是温晚明口中的护住夫人。李熏渺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会对自己产生什么舍生忘死的爱情。

    “公子不会在意。”温晚明回道,“你以为他主动领兵去废太子流放地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什么巧合吗?”

    “必定不是。”李熏渺答。

    温晚明字字清晰,“温家,站队废太子。”

    李熏渺敷药的手顿住,她蹲下,正视温晚明的眼睛。

    “是我所想的那个站队吗?”她问。

    争夺皇位,押宝在已被废弃的人身上。

    温晚明没说话,用沉默告诉李熏渺答案就是如她所想。

    “为何?”李熏渺眸子里是不解,困惑。

    温晚明用手挡住眼,笑:“是公子说服家主。传言道温梦璋因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有情才去北地,实则,是您的父亲废太子对他有恩,他为报恩,不得不去。”

    “你们心中如何想?”李熏渺问。

    温晚明放下手臂,神色严肃:“这是温家未来家主的决定,无论是对是错,温家主家和旁支必定无异议执行。”

    他说完,手探向怀中,取出一份信,信上面的封口已经被损坏。

    温晚明递给李熏渺的时候难得抱怨,“裴侍郎在朝堂中风评甚好,在上京小姐中口风也是如高岭之花般的男子,没想到谈及你之事......还挺难缠,我花了些功夫才将信重新拿回。”

    李熏渺呆住,她的手捏紧这张被拆开的轻飘飘白纸,眸子一一扫过那些墨留在纸张上的痕迹。

    吾儿熏渺,吾儿、熏渺......

    “你接下来依旧打算继续留在皇宫吗?”温晚明开口,“你知道的,温家可护你。”

    李熏渺垂眸,她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前些日子本可以离开京城,甚至去北地。可我没走......”

    温晚明静默,看向李熏渺,等待她的后言。

    她弯腰俯身道,“皇爷爷没那么好被骗,他知我一直藏身于裴府。这么多年也都默许。可为何,又突然传召让废太子之女入宫呢?”

    温晚明思量,想起皇帝传召那日,当着众朝臣的面,惩治那位废太子之女。

    他回忆那日场景,道:“陛下杀了一个人,他也看出了那女子不是你,可他还是杀了。”

    李熏渺抬眸,“他不是真的想惩戒仍躲在京城的我,他只是想在温家入局后给出一个警告。”

    “陛下很是为夺嫡之争烦心。”温晚明一针见血。

    李熏渺叹气,她轻拍裙角站起,道:

    “他已到暮年,却迟迟不肯立下一任新的储君,如此,众人烦,他也被众人逼得烦。

    “而今夜,他或许将更烦。”

    温晚明沉默,李熏渺不由笑起来,她开口,道:“有人要趁琦姝郡主大喜之日,逼宫、篡位。”

    “你如何知晓的?”温晚明脸上没有惊讶,他大抵早已得到消息,便问。

    “我于某日意外听见这个秘密,他们如文紫商一般,到了夜香桶旁便开始放松警惕。”

    李熏渺语气明明很是正经,温晚明却扑哧一笑,也起身。

    “你跟我一起离宫,还是?”他询问。

    李熏渺答:“留下。”

    “留在今夜的皇宫?”温晚明面色微凝。

    “嗯。”女子轻轻地应答,随风吹去。

    温晚明离去后,李熏渺回房清洗,整洁干净。

    她推开门后将它落锁,一步步向湖边的幽暗花丛走去。

    夜深时刻,隔着绿色的树影枝桠,远处星星点点,灯火灼灼,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惨叫,听得模模糊糊,又强制钻入人的耳中。

    这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小花园似是被世界单独宠爱放置于黑暗夜色,仍旧保持它往日的静谧,平和。

    李熏渺等了很久很久,她垂眸,注视平静的湖面。

    直到,湖面出现了一连串的泡沫,它们连绵不断地产生,又随着空气的耗尽消失。

    湖面处浮出了一个人,一道黄色的衣袍身影。

    他于绝望中挣扎,进了水的眼睛看到李熏渺时,惊喜,痛苦,就像看到了能救他的浮木。

    “救、我。”

    李熏渺站在湖岸上方,她双眸平静地俯视那个已经失去惯常威严的狼狈老人。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应是皇帝,他高坐九五至尊之位,所有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皇帝总有一天会死,所以他也会提前安排继位者。

    不提前安排,就会出问题。会压不住那些动了歪心思的鬼。

    老人快要重新落回水底,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救......朕!”

    *

    逼宫谋逆消息传到裴府时,天上落雨了,雷鸣声不断。

    裴羡安惊醒,他的渺渺还在皇宫中。

    他披上外袍,却被小治制止。

    “公子,您不可去!”

    裴羡安气笑,道:“备马。”

    小治跟着走进雨中,雨水糊住他的双眼,可他还是尽力拉住裴羡安:

    “公子,公子!宫中此时乱作一锅粥,明日是何情况还不知,是何人掌权亦不知。您别去趟这浑水为好。

    “想想裴夫人,想想您的幼弟幼妹,真的要为了一个熏渺小姐,把整个裴家都葬进去吗?”

    裴羡安沉默,雨中只有他的笑声。

    过了很久,他才抹去眼角的雨水,对小治道:

    “紧盯温家动作,温家不会放任她受伤不管。”

    小治见裴羡安松口,忙道:

    “是,是,公子别着急,我现在就去盯。”

    小治顶着大雨匆匆离府,马蹄声混着雨声,路过每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接连几天,朝堂休朝。

    皇帝从这场谋逆中挺了过来,据说只是因为逃生密道修建的出口不好,让他病了几周。

    与先前的废太子不同,他龙颜大怒,直接下令将此次逼宫叛乱的五王爷处以死刑。

    而小治蹲守在温家附近,盯了一天又一天却不见其什么与宫中有联系的动静,暗自锤头懊恼。

    回去禀报裴羡安,裴羡安便叫他继续蹲。

    日日夜夜,吃喝拉撒全在温家附近解决,日落黄昏时,小治无奈想回裴府看看他老娘。

    路过刑场时,他停了下来。

    围观的路人很多,也有贡院的举子。

    五王爷原是今日斩首,小治恍悟。回去与公子讲讲也不算自己今日毫无收获。

    五王爷披头散发,脸色很黑,一副颓败像,可偏偏眼睛疯得吓人,小治转头不敢多看。

    “父皇不公啊,当初太子皇兄谋逆,他只将他流放。同样的情况,现在却要斩我,杀我!”

    没有人理台上哭诉的五王爷,底下讨论声密密麻麻。

    “这人该死,临近春闱出了这种破烂事,我准备了几年的春闱能否顺利进行都难说。”

    “兄台与我急在一处。”

    “会的。”小治插了句话,答。

    举子们没理他,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能知道什么。

    小治笑了笑,不在意,看完斩头便离开。他家二公子也要春闱呢。长公子安慰二公子说春闱会如期举行,看来这群举子还不知这消息。

    走进裴羡安书房时,小治纠结,手绞着衣服,道:“还是没消息。”

    裴羡安听后,从公务中抬眸。

    房间一片死寂,小治低头不敢看他,战战兢兢。

    到了裴羡卫春闱那日,小治也陪同去了。多亏二公子,他现今已不用去温家当偷看小贼了。

    裴羡卫没与他说话,手拿好所需的东西便径直去了考场。

    小治磨磨蹭蹭,四处瞧瞧,却意外看到一个身影。身影露出了侧脸。

    像李熏渺?!

    他急忙追去,可那身影也进了考场。

    小治回到裴家时,与裴羡安说了这件事。

    裴羡安又拿起外衣。

    “公子,你要干嘛?距二公子的考试结束还有几天呢。”小治道。

    裴羡安笑:“大抵就是她,我去考场外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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