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不准靠近、忧太!!”
略显沙哑的声音,吐字仍旧清晰。
和纱片刻不敢停,迅速抱着乙骨开始闪躲。
这次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反而更感觉到那种异常强烈的压迫感。
竟然只是使魔吗?感觉这种力量都能够媲美传说中的魔女之夜了。
那是外形为倒悬人偶的超弩级魔女,据说当她摆正身姿时,能够瞬间将地表文明摧毁。
不过和纱也没见过传闻中的超级魔女,只是粗略判断罢了。
但有一点不会错: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对上里香,她的赢面绝不会太大。
……那现在该试验第三项了。
和纱在心里叫了珠绪奈的名字,在心电感应中得到答复后,她快速对怀里的乙骨说:“现在我要把你扔下去,珠绪奈会接住你的。”
“什么、…诶、等——”
他慌乱的神色显得更可怜了,仿佛还不会用腿走路的小狗。
情况紧急,和纱只能对他安抚地笑了一下,下一秒就毫不犹豫松开了手。
不到四米的高度,直接摔下来也不会死,多半是骨折。
乙骨忧太则不必担心这些,因为栖川和纱上一秒才松手,下一秒,他就被珠绪奈接住了——虽说对方在接住他后,很快就放开了手臂,让他直接坐到了地上。
但他比两个女孩子都高,即使是坐在地上,和站立着的珠绪奈高度差也没有太大,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脸。
“看着我的眼睛。”
她这样不容拒绝地说了,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
乙骨忧太不由自主照她说的做,他对上了一双柔和的琥珀色眼睛,紧接着就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公园里,甚至光照强度都没怎么变,就像刚刚被抱着飞上路灯、被里香追着跑的事,都只是谈话中的一个晃神而已。
和纱与珠绪奈都在,见他醒来,珠绪奈告诉他:“不必担心,你只是睡了十分钟……比起这个,你想听听结论吗?”
「什么的结论?」
乙骨还没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她就像会读心似的,先一步解释:
“关于祈本小姐在何种情况下会现身的结论。”
珠绪奈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在你遭受紧迫危险时;第二,你与其他异性亲密接触时。祈本小姐生前想必是位很在意主权的女士吧……不过,以上结论都仅在你醒着的时候适用。”
乙骨忧太与里香的关系有点像电源与手机。
如果乙骨忧太丧失意识,里香仍然可以活动一段时间,这时使用的是乙骨清醒时储备的能量。
一旦储备能源耗尽、乙骨又没有及时清醒,那么里香也会随之消失。
珠绪奈最后总结:“你就是她生命力的供给源,所以要好好生活,祈本小姐才会健康啊。”
“我、供给源……健康?”
这结论完全是冲击性的,乙骨没想到这些词会有组合在一起的一天。
困扰他数年、甚至影响了人生的问题,就在这猝不及防的状态下的得到匪夷所思的解答。
他有片刻没明白珠绪奈在说什么。
然而随着逐渐理解句子的意思,自我厌弃感如影子般逐渐笼上来。
“那、”他盯着地面上一点,轻轻开口,“要是我不在了的话——”
“不要说这样消极的话。”珠绪奈打断他,“能与死去的好友继续相处,不应该是件幸运的事吗?虽说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
“没关系,”珠绪奈又开始推行鼓励式教育,“既然祈本小姐的状态受你影响,那只要你保持一个好状态就行了吧?我们会帮你的。”
和纱说:“……「我们」?”
“不然呢?”珠绪奈反问,她这会儿对乙骨的态度出奇温和,甚至还真心实意笑了一下。
在和纱看来,这个笑容是邪恶的、充满不详预兆的,简直就在脸上写了「要夺回从理方那里失去的一切」。
她用心灵感应当场跟珠绪奈说悄悄话:
【我不出钱,我家的钱还在盘星教。】
珠绪奈言简意赅:【我出。】
月光原珠绪奈开始使用她的超能力和钞能力。
*
对乙骨忧太来说,那是不可思议的一段时间。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不管是住民票的变更办理、还是因为没有监护人同住而迟迟租不到的房子,所有问题都像被施了魔法般迎刃而解。
备考结束,他参加高中入学考试并通过,三月份拿到合格结果。
四月,他正式升入东京的一所高中,成为了高中生。
与初中不同,尽管还是没交到朋友,但他普通地融入了班级,看上去只是个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而已。
不会有人勾肩搭背地将他带到教学楼后面,揍他一顿后再把钱包里的钱全拿走。书包里也只有文具和书本,不会再有死老鼠和粉笔灰,也不会散发着污水干掉的臭味。
甚至有次他遇到了健吾,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忌惮地看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简直像人生的晴天忽然降临似的,乙骨拥有了平淡普通的生活。
他非常知足。
虽然在校内还是没朋友,但在校外,有人持续地拜访他、帮助他生活。
那是两名自称「魔法少女」的同龄女性。
其实乙骨比她们还要大几个月,然而在应对生活俗务上,两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来访频率最高的是月光原珠绪奈,时常带着各种礼物上门。
礼物大都是给里香的,她非常关爱变为魔女的里香。
“要是你也能活到16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月光原总这样说,用温柔而哀伤的目光注视着里香,轻轻抚摸她嶙峋的外表。
起初里香的反应很狂躁,像排斥任何接近乙骨的年轻女性一样排斥她。
但月光原毫不受影响,完全不担心锋利的齿牙会伤害到自己似的,她总亲近她,抚摸她,有时候还抱抱她。
而带给里香的礼物,也全是高中女生间的流行品:
带有香味的彩妆、镶嵌水钻和各色玻璃的首饰、名牌皮包和各种各样好吃好看的点心。
变为魔女的里香仍有一些理智,像小孩子似的,还是喜欢漂亮东西。
吃了月光原的点心,戴了月光原的首饰,被月光原用小刷子轻轻在「脸」上涂抹,里香日复一日平静下来。
她同意让月光原摸摸她,有时候也会把月光原像洋娃娃那样抱在怀里。
看她们这样相处,乙骨也渐渐回想起了小时候。
对了,里香不是最初就这么可怕的。
他们过去曾是很好的朋友,里香总是笑,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带有一点早熟的美丽。
对啊,对啊。
虽然现在变成了难以理解的存在,但里香过去是他们那里最漂亮的孩子,手脚纤细,总是高高兴兴,大方地招呼他一起玩。
要是、要是里香现在还活着的话,她一定像过去那样漂亮、受人欢迎,在学校被所有人喜欢。
他们未必真的会像小时许诺的那样结婚,但肯定还会是好朋友。
……是啊,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啊。
怎么会忘了呢?那个最初的起点。
他久违地感到一种酸涩。
从人生的疲累中短暂解脱出来后,十六岁的乙骨缓慢恢复着对世界的感知。
他渐渐觉得月光原说的有道理,里香这样陪伴着他、同样是某种真挚情感的证明。
从这层面上,他对月光原怀有感激。
但更多时候,他觉得月光原身上有家长般的严厉。
乙骨想,明明他才是年龄大的那个。
直到后来他见过栖川理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栖川理方14岁,性格内向。
从里香的态度柔和开始,他就频频带着各种游戏机和电子设备来乙骨租住的公寓,找个地方安静蹲着玩游戏或是看特摄。
他和乙骨几乎不交流,就像两只沉默的蜗牛,只偶尔互相碰一下触角。
理方都是趁月光原不在才来,但有时双方会撞上,月光原就会看着他们冷笑,那笑容让人感觉房间里的空气快要结冰了。
然后过不多久,理方就会默默收拾东西回家。
理方和月光原珠绪奈外表很像,有银发与琥珀色的瞳孔。
可是理方却姓「栖川」,是栖川和纱的弟弟。
乙骨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三人中,栖川和纱来的最少。但在心理上,乙骨忧太莫名更亲近她。
或许是因为她总托月光原带东西过来,全是生活用品。
像收纳过季衣物的塑封,打扫卫生用的橡胶手套,偶尔会有一两套搭好的常服,洗衣液纸巾也会选好牌子送过来,让他觉得好就照着买。
从十岁里香去世开始,乙骨的父母就逐渐因畏惧拉开与儿子的距离,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如何生活,就被变相赶离了家。
遇到栖川和纱后,他才发现有那么多事他不知道。
原来手指一到冬天就红肿又痒是冻疮,要涂软膏,要戴厚手套。原来洗脸有专门的清洁用品。原来浅色衣服和深色衣服要分开洗……
而有些她也不会的事,就会去请教帮佣的阿姨,然后写成便笺让月光原带来。
用这些办法,那些关起门后、本应由父母教授的东西,她一点一点教给他了。
比起另外两人的频繁造访,栖川和纱来的次数不多。
但每次看见他穿洁白的衬衫、手和脸颊干干净净,她就会露出微笑。
那是像太阳一样,看到后会让人打从心底暖和起来的笑容。
乙骨因此期盼着与她见面。
但她很忙,所以总是不来。
纠结了很久,终于在某次月光原造访时,他忍不住问:“栖川同学、……最近还好吗、”
他问得非常婉转,然而月光原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般,肯定地说:
“你对和纱有好感。”
“……、诶?!”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乙骨顿时开始慌乱地反驳,“不、那个,我、……”
“这有什么,没关系的。”月光原珠绪奈说,她正尝试给里香涂上果冻色的指甲油,声音因此不太专心,“你很好。和纱是那种越被需要越感到幸福的人,照顾你的话,她也能从中得到满足与平静,所以这样也不错。”
乙骨忧太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
珠绪奈打断他:“乙骨同学,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吗?”
话题转太快,乙骨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慌忙点头:“嗯!当然,我——”
“那就好。”珠绪奈再次打断了他,惆怅地说,“就是说啊,比起那种歪门邪道的男人,当然还是你更好……唉、”
她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提议道:
“干脆下次见面,你就叫她和纱吧?亲密点,让她买点心给你吃……要是你能对她哭一哭就更好了。”
乙骨忧太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哭?”
“嗯,”珠绪奈理所当然地点头,“和纱不太会安慰人,如果你能假装被她安慰好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高兴,觉得自己长本事了。”
这话好像很有逻辑,但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
乙骨再三犹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我、我会努力的。”
“哎呀,真好!”
珠绪奈开心了一下。但紧接着,她又忧伤起来,然后今天第二次开口说:“就是说啊,还是你好呀。唉,比起那种歪门邪道的男人,果然还是你更……你要加油呀,乙骨同学。”
“我、我会的……”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乙骨忧太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