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的心理活动暂且不提,栖川和纱的想法就要简单多了。
她想的是结束善后的问题。
从夏油杰能进入结界、操控使魔的情况来看,这个教祖是做得真有点本事,难怪珠绪奈的精神操作对他不起作用。
虽然他目前什么都没问,对一切接受良好的样子,但和纱觉得不能这样放着不管。
近几年,盘星教连同夏油杰的名望上升飞快,和纱没特意了解过、也知道他在圈子里受追捧。万一事后说点什么奇怪的话,不管是真是假,总归对她的名声不好。
和纱已经想好了,决定让他物理失忆。
记忆说到底是储存在大脑里的,只要对特定区域施加伤害,就有机会导致记忆障碍。
简单来说,只要把头往墙上撞的力道足够,次数多了总会失忆的。
当然,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通常会伴随有身体损伤,不过这点和纱也有准备,她会大放血,用魔法治愈对方的身体伤害,保证最后只有记忆缺失。
和纱甚至都想象好了最后的场景:
夏油杰昏迷不醒地倒在巷子里,她看到这幅场景惊呼一声,快步过去将人扶起,着急地问他有没有事。而夏油杰悠悠转醒,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她就会帮忙拍拍他袈裟上的尘土,同时耐心帮他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肯定是回忆不起来的。
最后她好心提出送这位受伤青年回家,搀扶着对方一瘸一拐离开小巷时,她就会语重心长地说「平时还是要宽厚待人啊」。而对方被戳中心事,则满脸羞愧地低下头——
光这样想想,栖川和纱就心里舒服了,头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她振作精神,多花了点时间干掉魔女。
运气不好,这次没有悲叹之种掉落。不过本来也不是每次讨伐魔女都能拿到的,和纱没太在意。
她一心想赶快收拾好场面,然后找珠绪奈去商量「善后」的事情。
珠绪奈也有报名什么医学研究的社团,虽然不知道高中生的非专业社团能研究出什么来,但对人体的了解应该比她要多。
和纱专心致志,疏忽了身旁青年观察的隐晦视线。
那种目光只能所包含的感情很奇异,冰冷的审视与某种追忆式的温和竟然同时存在。
魔女被打倒后,结界化为扭曲的幻影,在空气中飘散着消失了。
雨逐渐落进来,很快跟外边的雨势变得没什么两样。栖川和纱的长发很快又被打湿,乌黑中显出沉重与不便来。
夏油杰展开伞,还没朝她那边靠近,栖川和纱就警觉地朝他看了一眼,挪开两步,屈膝起跳,以不可思议的轻盈跃上树梢,朝着不远的闪光处去了。
不止防备心强,警戒性也是高得不得了。
夏油杰这会儿终于感到棘手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身后浮现出数只肢脚密密麻麻的鲜红蜈蚣,每条个头都比常见要大,簇拥着他仿佛巨型食人花有生命的枝叶似的。
他稍一挥手,那些蜈蚣便如得到命令急冲而去,前往栖川和纱离开的方向。
一般遇上魔女间自相残杀的情况,魔法少女会停止进攻,等两败俱伤或一方胜出后再采取行动。
这次也是一样,那些鲜红蜈蚣涌过来时,尽管看得头皮发麻,大家还是趁这间隙停止攻击休整。只有栖川和纱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脸色不太好。
果然,那些蜈蚣占据压倒性优势后,没像以往那样将落败者直接撕碎,反而用身躯死死捆住那些蚯蚓似的虫形,像储备过冬粮的蚂蚁、带着它们返回来时的方向。
“怎么回事?”
同行的魔法少女感到困惑,动身想跟过去看看,被和纱阻拦了。
和纱说:“我跟过去吧,你去看看还有哪边需要帮忙,注意安全。”
“我明白了。”
同伴对她很信服,不疑有他,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不过和纱猜,其他地方应该也不需要帮忙了。
因为在她追逐蜈蚣踪迹的路上,看到各个方向都有不同形态的使魔挟裹着漆黑的虫形、朝着同一处赶过去。
控制它们的人果然是夏油杰。
那些使魔在他身前落地,青年略一确认它们带来的「东西」后,略一挥手,那些奇形怪状的使魔就通通如空气般消失了。
看到这情形,和纱忽然想起一个词,式神。
在她成为魔法少女后,常年打交道的是魔女与使魔,用词也是魔法啊、灵魂宝石悲叹之种之类。
但在这一刻,栖川和纱看着夏油杰在雨中驱使那些样貌可怖的生灵,隐约记起在没订立契约前,她曾经接触过另外一种说法。
在那套体系中,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趋吉除凶、保人家宅安宁的人被称为「阴阳师」。
现代人已经不相信鬼怪之说了,认为阴阳师也是风水术师的一种,什么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都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过栖川和纱记得,小时候外祖母曾跟她说起过相关的事,信誓旦旦称阴阳师一直存在,直到现代也未曾消失。
可惜已经过去数年,那时她年纪又小,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栖川和纱心里念头百转千回,夏油杰只看到她在雨里盯着自己看,显得若有所思。
他有心想缓和关系,微微一笑,开口道:“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栖川和纱没说话,但也不是没听见。她不再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睫微微垂着,表情很冰冷。
从这种险恶氛围里,夏油杰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可单就双方目前的交往来看,他觉得不至于糟糕到这地步。
“对帮助过你的人,这种态度是不是有些冷淡呢?”
夏油杰语气温和地问,嘴角仍含着笑。
他也确实没说谎。
凌晨时分是他让咒灵叫醒了栖川和纱,刚才在结界里还帮忙挡下了一击,避免了她被撞飞的情况。甚至村里这么多咒灵原本要花很长时间,夏油杰也一并帮忙处理了——虽说他本来也是要收服的。
总之,不管是多糟糕的开局,一方主动释放善意的情况下,双方关系都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许多心理活动已经被听去,在栖川和纱那里被打上了「大恶人」的标签。
对夏油杰的话,栖川和纱完全没察觉到其中示好的成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对夏油杰的发言进行社交礼仪分析。
根据调整后的策略,和纱急于展现自己的攻击性。
“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栖川和纱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烦死了。”
对大部分时间都在拐着弯骂人的栖川和纱来说,这样直白抒发情感的机会一年也未必有一次。
说完她就觉得很畅快,又稍有些不踏实,装作不经意去观察夏油杰的神情。
对方正巧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夏油杰微敛眼帘,半真半假地叹口气。
做完姿态,他抬起头想说什么时,发现面前没人。
栖川和纱跑了,完全不给他表演的机会。
夏油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并在接下来几天内得到了验证。
咒灵被收服后,黄昏时雨就停了。浓雾尽散,遍山青翠,空气中泛着微微凉意,是很让人舒服的天气。
大雨导致山路泥泞,安全起见,她们决定等两天再出发。
栖川和纱与月光原就抓住这个机会,每家每户走访,说是慰问道歉,但夏油杰猜测,八成是月光原在用她的精神系术式做什么。
月光原给人捉摸不透之感,偶尔会见到她凑到栖川和纱耳边小声说什么,然后栖川和纱就用那种思索的目光盯着他看。
夏油杰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高中女生之间咬耳朵,他暂时没想出好的探听方法。
她这么跟栖川和纱说了两次悄悄话后,夏油杰就彻底找不到栖川和纱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奇妙,明明村子就那么大,两人愣是一次都没碰到过,就像知道他想找栖川和纱一样。
不过倒是碰见过几次月光原,她似乎在修改当地人的记忆,抹去不愿泄漏的部分。
即使在咒术界,这种能轻易左右人意志的能力也足够危险。
夏油杰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大张旗鼓地使用这种能力、不担心会遭人忌惮吗?
那个女孩笑笑,说:“我有没有修改她们的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们相信「我不会修改她们的记忆」这一点。”
“人的想法,才是最坚固的锁。您赞同这点吗?”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中流露出异样的冷酷。
不只是她,社团里的其他人都多少带有精明干练的作风。相较之下,栖川和纱说他「烦人」时的直白态度反倒让人怀念。
现在看来是没机会碰面了,那就等回去再说吧。
他有些愉快地在内心做好决定。
*
研学提前结束后,七月末,月光原又回了琉球老家,而栖川和纱则前往轻井泽,跟随外祖母参加一场又一场聚会。
栖川家在的圈子就那么大,所有人攀攀关系最后都认识。
很多人几乎是暑假研学时刚见过,隔两天又在轻井泽碰面了,基本都是熟人。
但也不是所有熟人见面都会开心。
看着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夏油杰,和纱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而青年像没察觉到她的心理活动似的,发觉她的目光后不仅看了过来,还笑着微微招手。
夏油杰的视线一转,围在他周围的那些权贵也纷纷纷对这边报以注视。
栖川家还从未这么万众瞩目地登场过。
和纱正觉骑虎难下之际,外祖母已经将背挺得更直,微微侧身低声交代她:“这位夏油大人近年在圈子很有人望,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到时不要提你父亲的事,记住了?”
栖川和纱:“……”
很想抱住门口的立柱,告诉外祖母硬拉她过去她就撞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