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没有履约,他确实还了;要是说他还了,这种归还方式显然和通常所认为的「归还」意思不一样。
“……”
和纱看着签完字的合同,手都在颤抖。
她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栖川财团、将来她要控制的栖川财团此刻正掌控在一个外人的手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全身血液像是活过来一样,烧得她身心滚烫,恨不得提刀清理掉障碍,把一切重新拢归她的掌心。
但那也就是短短一刹,她立即意识到面前的两个人正在观察她的反应,于是热血回流,和纱露出没有任何意义的笑,轻轻将材料放回桌面上,说:
“这件事我知道了,辛苦两位前来告知。”
律师没能摸清她的想法,只能附和着笑笑,试探道:“虽然夏油先生是有绝对控制权的大股东,但这件事的程序上做的还是有一点瑕疵,如果栖川小姐想的话……”
和纱知道她要说什么。
夏油杰的事做得不算完美,真要找问题打官司是绝对能找出来的。
可是,以夏油杰的做事风格、八成不会留下什么实质把柄,顶多是些不痛不痒的程序问题。到时候闹上法庭、公之于众,在栖川家得到什么利益之前、家里这点破事先人尽皆知了。
就这么缺业绩想打官司?
和纱这会儿情绪糟糕,思考时带了点情绪。虽说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但一眼扫过去,律师就很敏感地闭口不谈了。
见同僚这样,投资顾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提醒了她一些主要潜在风险后就匆匆离开。
送走他们,活动室只剩和纱一人,反锁上门看资料。
这次捐赠所带来的风险,主要是因为夏油杰那些财产的来路不干净、…来路不明。
他持有很多家族企业的股份,而通常这些是不会对外转让的,他弄到手的方式大概率不正规。甚至在这批捐赠中,有几个苦主是和纱认识的。
就比如木村制造,就是国内最大乐器制造商的木村集团,吹奏部的木村学姐就是这家的女儿。
怪不得暑期研学时请了假,就说亲人生病有医生和护工,没到要她留守在家的程度。多半是碰到了和去年栖川家差不多的情况:父亲病倒,然后发现家里财产已经被转移了,然后手忙脚乱了吧。
果然碰上这种事,大家第一反应都是藏着掖着。
和纱稍稍缓了口气,很快又提起来,因为这件事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去善后。
既然她能从股权变动想到这些,别人就想不到栖川家也大权旁落了吗?
她让自己静下心来看资料,却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浮躁。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走进学校餐厅、走到夏油杰的身边。
和纱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稍微有些事情。”
乙骨忧太也在同一张餐桌上,黑发已经恢复了那种蓬软的状态,像是不确定她情况似的犹豫着看她:“和纱同学……?”
“没关系,是一点私事,”和纱说,笑容完美得挑不出错误来,“用餐之后你先自由行动吧,我可能要晚一会儿去找你。”
她的声调温柔,却是一种已经做完决定的语气。
乙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了,愣了一下。就在这片刻的功夫,身着袈裟的青年已经从座位上起身,面带微笑地与栖川和纱离开了。
夏油杰的仪态一贯地优雅,在这时更显漂亮。
一路尾随至此的菜菜子像打了针强心剂,躲在菜单后面小声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夏油大人是世上最有魅力的人,算栖川有眼光。”
美美子无声点头。
浅见佳枝和金樱的大多数人一样、将栖川和纱视为完美楷模,听见这话先皱了皱眉。不过她本来也不可能顺着菜菜子的话说,当下也用气音反驳:“谁知道,我可不觉得他被叫出去是好事。”
菜菜子瞪大眼睛:“怎么可能!这明显就是……就是那种事情啊!”
她跟浅见佳枝都早熟,互相理解得很顺畅。
浅见佳枝小幅度摇头,深入分析:“要是那种事,和纱学姐不会不留心那个人的反应。可是刚才很明显,学姐只是一心想把人叫出去而已,我看多半不是好事。”
菜菜子觉得她在抬杠,佳枝一看她这反应,很游刃有余地想没必要和这种小丫头计较,嗯嗯啊啊敷衍了几句就开始吃东西。
珠绪奈起初的想法与菜菜子一致,觉得是乙骨败下阵来了。
下午快四点钟,第一天的活动逐渐开始结束。珠绪奈帮忙把场地收拾好,去校门外找乙骨碰头。
和纱的承诺也只兑现了一半。
她的确带乙骨在校园里逛了,但不是她亲自上场,而是拜托一名后辈带乙骨参观了校园。
那名初三生人很好,热情而尽职地带他逛了学校,还用内部发的活动券带他体验了不少活动。要不是总打听乙骨跟和纱的关系,几乎能算是完美向导。
在把夏油杰叫出去后,和纱回来找过乙骨一次,她只说还有学生会的工作,把观光的事拜托给了后辈。
之后一整个下午,乙骨都没有再见到她。
乙骨有些失落,忍不住去想她把夏油杰叫出去说了什么,下午的时候她是不是和夏油杰在一起这类问题。
珠绪奈找到他时,他已经被这些念头折磨得情绪低落。明明外表和上午相比没多大改变,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显得萎靡不振,手里捏着一只撒糖针的彩色棉花糖,半垂着头。
见到珠绪奈时,他振作了一下,马上又沮丧起来:“月光原同学,我——”
珠绪奈打断他:“你跟和纱牵手了吗?”
“……欸?”乙骨被这问题问得一愣,“我印象中……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珠绪奈下午义务支援了很多部门的单簧管独奏,行程几乎是尾随执行委员会的和纱。因此她看到了,和纱一整个下午魂不守舍,时不时盯着自己的右手发愣。
活像用那只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出于一种思维定势,正积极支援和纱找丈夫的珠绪奈很自然地想到了「牵手」这个选项。
她看着乙骨,期待对方能给她一个令人振奋的答案。
乙骨在她殷切的注视下,艰难地摇了摇头。
珠绪奈:“…… ”
珠绪奈:“那她跟谁牵了?总不能跟那个人吧?”
这个「you know who」,当然就是指夏油杰。
乙骨忧太:“……”
问题是他一个下午都没有见到栖川和纱,连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只能沉默。
他能感觉到月光原的目光从忐忑到不可置信,又从不可置信到失望。
最终,他听到珠绪奈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怎么能这样呢?乙骨同学,你要努力去争取呀。难道你不知道你没赢了,就意味着——、别人输得很难看。”
“……?”
她话到最后,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乙骨暂时无法理解这种灵活的胜负计算方式,颇为困惑地抬头看了眼珠绪奈,发现对方并没在看他,而是微微转头看着栅栏内说出这句话的。
他们就站在金樱校外,从欧式古典栅栏的空档中,能不费力地看到某栋偏僻教学楼背面的小花园,各色花卉中有条正通往后门的小径,远远能看到夏油杰正走在上面。
珠绪奈身为魔法少女,视力比乙骨忧太强一点,能看清青年脸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巴掌印。
赶在被发现前,她收回目光,一改画风采取鼓励式教育:“虽然你没有赢,但是有人输了,所以还是你赢。”
乙骨忧太困惑地看着她。
珠绪奈对他笑笑,彻底掀过这个话题:“你要回家吗?我们一起吧,正好路上可以商议一下明天的对策。”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乙骨已经明白她们所说的「一起回家」,并非恋爱漫画中少男少女并肩步行回家之类的暧昧场景,而是有司机开车,两个人在车后排抓紧一切时间提高办事效率。
他点头答应了。
栖川和纱是执行委员会的成员,离校还要很晚。珠绪奈坐月光原家的车,送他回了租住的公寓。
一路上,珠绪奈又跟他反复敲定了第二天的行动方针。
乙骨忧太还是有点跟不上她跳跃大胆的思路,到下车时晕晕乎乎,只知道点头了。
珠绪奈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给他拿了点自家料理店剩下的小礼物,这才把他放下离开了。
乙骨忧太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感觉头脑清楚了一点,正要回家时,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乙骨?是乙骨忧太吗?”
他茫然回头,发现路对面站着三五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女,穿着和他同校的制服。
“你看,我就说是他吧!”开口叫他的人见到他回头,对同伴说话的语气变得激动而笃定起来,转头又对他挥挥手,“喂,乙骨!你刚才坐的谁的车啊?不是都说你在跟栖川百货的大小姐谈恋爱吗?!”
他边说边跟同伴们挤眉弄眼,那些人也都神情微妙地看着马路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