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回答,和纱连呼吸都吓得忘了。
倒不是迫于「威压」之类的东西,单纯是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道出近况,感觉像是撞了鬼!
“……”
和纱无言地看着面前的白发男人,表情都绷紧了。
男人身后的眼镜男见状,制止似的出声道:“五条先生,不要这样。该离开了。”
“啊,抱歉抱歉,”这位五条先生露出明朗的笑,轻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又转头对和纱补了一句,“总之,不要相信一些邪恶僧侣哦,小姐。”
“……”
和纱宛如雕塑般,看着五条和眼镜男出去,上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发动离开,和纱还在那种心悸里没缓过神来。
她常年失眠,虽说魔法能保持体力充沛,但不可避免对精神状态产生了些影响。比如生理上的易受惊。像巡逻时碰到流浪猫,往往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她就吓了一跳,连带着猫也被她吓得一哆嗦。
和纱缓缓地平复心情。
和五条下来的两个人中,唯一剩下的那个西装男没急着离开,他上下打量了和纱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过来道:
“你是栖川家的女儿吗?理方的姐姐和纱?”
听到熟悉的名字,和纱也看向面前的男人,依稀记了起来:“您是……禅院先生?”
她不知道这人的确切名字,但对「禅院」这个姓氏有印象。
禅院氏和栖川家同为「霞会馆」的成员家族。
「霞会馆」是一个社交俱乐部。
当初华族制度被废后,那些达官贵人转而成立了霞会馆,然后一直延续到现代。
霞会馆的成员都是旧华族和皇族,会员资格采取继承制,不过只能由男性家主继承。
如果一个家族只剩下女性成员,那么当现任家主去世后,该家族就会被霞会馆除名。
比如栖川家。如果没有收养理方的话,那么早在栖川正人去世时、栖川家就不再是霞会馆的成员了。
现在因为理方的存在,他们仍被视作会员,只等栖川理方成年后正式继任。
当然,要是和纱成为家主的话,就又是另一种发展了。
想必会被毫不留情扫地出门吧。
和纱其实怀疑家里大费周章地折腾,可能就是为了保住会员资格,但她想不通这样做的理由。
到现代,霞会馆真的就只是一个亲睦俱乐部。
虽说在政经文界有一定影响力,可也仅此而已了。成员之间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做的事也都是些传承传统文化啊、推动社会公益之类的,没什么实事。
为了这样的一个名额,又是过继又是招婿入赘,根本就讲不通啊?
和纱完全没把霞会馆放在心上,觉得等她继任家主后自动退席就好了。
不过现在毕竟还算会员,一些事上和其他家族保持着来往。像去年栖川正人的婚礼,禅院家好像也派人来了。
说起来,霞会馆的家族中也有五条氏,不知道和刚才那个「五条先生」是不是同一个五条……
感觉概率很高。
禅院和五条都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所谓的神秘机构、和霞会馆会有什么关系吗?
和纱与面前这位禅院见过几次,对方算相熟一点的长辈。她据此与男人寒暄,试图获知更多消息。
她这么做,禅院先生反而十分意外的样子:“你家里没跟你说过霞会馆的事吗?”
和纱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霞会馆:“……您说的我不太明白。”
禅院先生愕然地看了她几秒,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们家也真是,怎么能一点不告诉你呢……”
他叹了口气:“抱歉啊和纱,这件事由我来告诉你不太好。你回去问问你的外祖母吧。听完就知道你朋友身上发生什么。”
他说得诚恳,但和纱不愿意被这么几句话就打发回去,又追问朋友的下落。
禅院先生没办法,含糊说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被转移到别处去了,就算你这样问,我也没办法。还有、”
他用长辈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和纱,以前你还小就算了,现在都快要结婚了,再这样抛头露面对你也不好。回家去吧。”
“……快要结婚?”和纱被他这冷不丁一句话弄糊涂了,“能问一下您是从哪听来的吗?”
她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准相亲」状态,身边很多人情况都类似:一到婚龄、甚至婚龄前就开始相看人家,找出满足条件的人选尝试接触几年,然后订婚,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结婚。
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耗费十年以上的都有。
因为是联姻而非单纯结婚,很多情况随时会发生变化,男女双方的关系也会跟着调整。
所以和纱不算很着急……但这人怎么说的好像婚期将近一样?离她读完大学都还有六年多啊?
怎么就要结婚了?跟谁结?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和纱满肚子不解,那位禅院先生却不愿再说,只让她回家去问。
这次他态度坚决,和纱见问不出东西,表面假意离开,出门后偷偷翻上这栋老式办公楼,从头到尾翻查了一遍。
确实没找到乙骨忧太的踪迹,但她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这栋楼内几乎所有人身上散发着瘴气。
此前,和纱还以为是那名五条先生的气场散发得太广,现在看来不是。这里人人都一副被诅咒的样子,只是程度轻重不同。
探查几遍也没什么收获。和纱最终放弃,选择照那位禅院先生说的,回家问问。
外祖母住在京都本家。在从东京启程之前,和纱先回了一趟家。
珠绪奈不在家,去医院等结果了。和纱回去交代完司机换班,而后上楼叫醒了睡梦中的理方。
霞会馆每年有定期聚会,理方今年1月多就已经参加过一次,夏天盂兰盆节时又去了第二次,两次回来都是一副吃得很高兴的样子,和纱也不觉得那种聚会上会发生什么,就一直没过问。
现在把睡眼惺忪的理方一通逼问,得到的回答还是「没发生什么」。
理方说:“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点心聊天,外祖母虽然让我多「结交」,但是我不太敢跟他们说话……姐姐,忧太哥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会有事的,安心睡吧。”
和纱只能这样安抚他,自己带着满腹疑虑去了京都。
抵达本家时已是深夜,和纱算了算时间,休息了几个小时后,先去神户市见了巴麻美。
仅仅是一个月不见,巴麻美消瘦了许多,虽然外貌仍然健康,眼睛里却时不时流露出寂寞的神色。
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她独自与魔女战斗有多孤独。
巴麻美所在的神户市离京都很近,但离东京就太远了。和纱在这里认识的魔法少女只有她和佐仓杏子,同伴方面实在爱莫能助。
在听完佐仓家发生的事后,和纱受到了莫大冲击。
“……这样啊,”她极力保持镇定,反过来安慰巴麻美:“不过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拜托专业人士去寻找杏子了,很快就会有消息……麻美你马上要升初三了吧?学习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巴麻美失去了双亲,是独自一人生活,除了魔法少女外,她还要考虑很多现实的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学习方面的事,不知是不是倾诉出来的缘故,巴麻美的情绪平缓了些。
和纱不知道她有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要是在校和在家都没有能敞开心扉聊天的人,该是多么孤独。
不得不离开前,和纱忍不住安慰她:“打起精神来,麻美。等明年新生入学,你就是初三的前辈了。到时说不定能遇到魔法少女的同伴呢?”
或许是被这可能性打动,巴麻美也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两人互相道别,和纱回到京都本家,正好赶上与外祖母交谈。而后很快,她略显轻松的心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外祖母口中听到「咒术师」一词时,和纱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的惊讶表现得太明显,外祖母说:“我记得应该和你提过吧?「阴阳师」从未断绝,一直到今天都秘密存在,只是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可是、您说的是「阴阳师」啊?”
外祖母很轻地皱了下眉,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两者间的区别在哪里:“可能当时弄混了,不过都一样。”
……怎么可能都一样啊!
和纱在心里呐喊。
她一直觉得「咒术师」和「咒灵」是盘星教的自创词,类似某些伪劣商品强调添加了「H??O分子」,因而几乎没放在心上。
而这个词,竟然会从外祖母的嘴里说出来。
有那么一会儿,和纱以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外祖母也被夏油杰洗脑了。
然而接着听下去,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咒术师存在的时间长得超乎想象,竟然从平安时代起就活跃在历史上。
世上大概不存在幽灵,但存在「诅咒」,被诅咒的人轻则身体不适,中则丧命,更为强大的诅咒甚至能摧毁大片建筑、宛如天灾。
然而,普通人虽然会被诅咒夺去性命,却看不到诅咒的存在。只有咒术师能看到、并消灭诅咒。
外祖母说到这里,又问:“和纱,你还记得你的舅舅吗?”
和纱点头。
虽然这位舅舅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两人一面也没见过,但和纱对他印象深刻。
无论是母亲还是外祖母,偶尔都会自言自语似的说「要是你舅舅还在的话」……
要是舅舅还在的话,家主后继有人,母亲华子就不必和原本的男友分手、不必与栖川正人结婚,和纱也就不会出生了。
和纱一直都知道,对栖川家来说,她的出生是个坏消息。
但那又怎样呢?即使没有任何人期待,她也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了。
“你的舅舅不是急病去世的,”外祖母说,“他是被诅咒的。”
栖川家是资产雄厚的大富豪家族,然而他们积累的权势还不够。尽管被吸纳为霞会馆的成员、知道常人一生或许都不知道的秘密,但也仅此而已。
栖川家从未诞生过咒术师,导致他们的地位并不高。
在霞会馆内,别说咒术师世家了,连咒术界的一些小家族都很少与他们往来。
在这种情况下,知晓「诅咒」的事是特权,更是一种折磨。
因为就算告诉了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啊!反而增添了许多不安,身体稍有不适就担心是不是被诅咒了。
咒术师地位崇高,不可能随时为他们提供服务。除非是出现了大的异常,层层上报、走程序发布任务等人接取,然后才会有咒术师来消除诅咒。
和纱的舅舅起初只是身体不适,他不想大动干戈,只祈祷是寻常病痛,找医生看了吃药。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在某天毫无征兆地死亡了。
后来找咒术师查看,确认和纱的舅舅确实死于诅咒。
原本盘踞在他身上的、只是个弱小的诅咒,然而因为某件事,诅咒一夕之间增强,他又没有留意,就这么被夺去了性命。
这件事带给栖川家的除了打击外,还有更深的不安。
外祖母说:“我们一族大概没有咒术师的才能,给华子选婿时之所以会挑中你父亲,也是因为他的「灵感」似乎很好。与这样的人结合,或许能生下有潜质的孩子来。谁知道……唉。”
外祖母叹了口气。
……是说父亲的脑综合症吗?
啊,对了,说起来那个人也是这么讲的,说父亲因为焦虑不安导致疾病发作,然后才会去世的。
为什么之前完全没想到呢?
咒灵、诅咒、魔女与使魔……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已经有些分不清了。为什么世上会存在这样的东西,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夺去了亲人的性命呢?
被看不见的东西杀死,这不是很可笑吗?
和纱看着苍老的外祖母,一时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
她的心如擂鼓,浑身发麻,话已经涌到了嘴边,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喊出来,想说「我能够看到」、「我可以保护你们」!
但是,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她先想到了佐仓家的惨剧。
佐仓杏子许下的愿望,是「想让更多人聆听父亲的教义」。佐仓先生原本无人问津的教会,完全是借助女儿的愿望发展起来的。
然而数月前,杏子变身后的姿态被父亲看到,父亲询问时,她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许下的愿。
佐仓先生得知信徒的增加并非是他的能力、而是愿望带来的结果后,斥责杏子是「蛊惑人心的魔女」,而后带着一家人自焚了。
……要是谎称自己是咒术师的话呢?
和纱思考这个可能性时,没留意外祖母的目光已经慢慢落到了她身上。
“不过,虽然栖川家至今没有咒术师,但这两天有个好消息,”外祖母语气和缓地说,像是征求意见,“霞会馆里的禅院家,有个不错的孩子想跟你结亲,过两天去见见吧?”
没提可能会做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