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套的订单让舒锦陷入了一种焦虑的情绪之中，自开业以来，云衫坊一直接待的都是散客，从未有过这种突兀又巨大的订单。

    而且这种单子一般不应该与掌柜商议吗？他却连掌柜的面都没见就将此定下了。既没有事前与舒锦商议做工，甚至也没有讨价还价商议价格。

    更令人困惑的是这个神秘的顾客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只有一张指定了款式和布料的字条，要求半个月内交货。

    这笔订单就像一笔天降之财一样砸在了云衫坊，云衫坊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惊喜，觉得有大生意上门，整个云衫坊的氛围都是喜气洋洋的。但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了舒锦的心上，令舒锦觉得沉重。

    思来想去，舒锦怎么也想不明白。无奈，舒锦只得先将纸条收了起来，按下心中的疑惑吩咐秀姐：“先按订单准备吧，兴许是我想多了。”

    秀姐只当是大单子砸在了云衫坊，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应了一声后便去招呼新来的绣娘们一起赶工。看着菊花嫂子、阿香她们脸上的兴奋，舒锦只觉得愈发不安，转身前去库房查看所存的布料是否充足。

    狭小的库房中，整齐的堆着各种布料。但清点一番之后，舒锦就发觉订单所指定的布料虽还有存余，但是离订单所需要的二百套还差得多。

    于是，舒锦将库房的门关好后，便准备前往布店采购，就算这次订单上用不到，后续也能够以备不时之需。舒锦将秀姐安排在店内看管，又给绣娘们将裁制、缝制的任务安排下去后，便急匆匆的前往常去的布匹店采购。

    “舒掌柜来了啊。”布店掌柜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容招呼着舒锦。但是听到舒锦的来意，是想要购买那靛蓝色的细棉布，掌柜的脸色却带上了些许歉意：“不好意思啊，舒掌柜，我们店中这匹布目前没货，卖光了。”

    舒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这明明不是什么热销的布料，平日里都是一直有货的，怎么偏偏今日就卖光了。

    舒锦的目光直视着掌柜，带着些质疑：“都卖光了？这款布不是一直都有的吗？”

    布店掌柜的眼神有些闪躲，但脸上却依然面不改色：“是，都卖光了。说来也是巧，昨个儿刚好有个大主顾，点名要这款布，这不，一下子将所有的都买了。”

    舒锦仍抱着一丝希望询问掌柜：“那不知这款布何时才能有货？”

    掌柜只是搓着手尬笑道：“这……不好说。”

    舒锦道谢之后便离开了，转身又去了几家相熟的布店，但他们却全都一口咬定靛蓝色的细棉布已经卖空了。当问道何时会有货的时候，众掌柜也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说不清楚何时会有货。

    从最后一家布店中出来后，舒锦只觉得内心茫然。刺眼的阳光照在舒锦的身上，舒锦眯着眼睛看向太阳放空自己的思绪。

    待回过神后，舒锦便看见一个妇人从布店出来，抱着刚刚掌柜说没有的靛蓝色细棉布，心中一下就明了了。舒锦没有回到布店去质问掌柜，只是毅然的转身回到云衫坊。

    在舒锦没发现的地方，有几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舒锦往返于各个布店，看着那个碰壁的身影，他们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

    回到云衫坊，舒锦坐在柜台后思考着这一切，手中拿着笔无意识的在纸上涂涂画画。

    神秘人找自己定了二百套衣服？

    各家布店都不卖布给自己？

    终于一道思绪划过了舒锦的脑海，舒锦终于想通了中间的关窍。

    她再次掏出那张订单，上面只写着款式和时间，其他的自己一概不知。一没有文契，二没有定金。如果到时间交不出货，砸的是云衫坊的招牌。如果交的出货，因为没有定金，对方也可以反悔不要，那么这一批定制的衣服就砸手上了。无论自己交不交的出货，都能够伤一波云衫坊的元气。所以这一笔大订单不是什么好事，就是冲着压垮她压垮云衫坊来的。

    所以这个人才没有在自己面前露面，特意选择了一个自己不在店中的时候去下订单。

    会是谁？舒锦在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自己近期的行事，没有与人有过争吵，和附近的店铺相处的也平安无事，-那会是谁这么大费周章想要将云衫坊置之死地。

    舒锦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又一一的被自己否决掉，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自己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但商海浮沉，利益攸关，也有可能是自己何时不小心得罪了人，但自己却不知。

    想着，舒锦面色凝重的将秀姐叫了过来。从未见过舒锦如此严肃的表情，秀姐也是吓了一跳：“姑娘，你找我何事？”

    舒锦不容置疑的定下了接单的规矩：“秀姐，你记下。以后如果再有这种订单，不签订文契，也不留定金的，无论对方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你都不要接下，等我回来之后再做决定。我不在的话，你就让他们下次再来，千万不可再随便应下了。”

    秀姐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意识到是那笔大单子出了问题，颤抖着声音问：“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以为这是个大单子，这……”

    舒锦稳住秀姐的心神，冷静的吩咐下去：“你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怪你，你下次记得就行。这笔单子我来想办法，你就先看照好店内，然后带着她们用现有的布料把衣服赶制出来。”

    秀姐应声，一刻也不敢耽误便急匆匆的出去了，菊花嫂子，阿香等人小心翼翼的用眼睛瞟着此刻面色凝重的舒锦，也是大气不敢出，之前眼中充满的欣喜与期待也被惴惴不安取代了。

    接下来的几天，舒锦一直早出晚归行色匆匆，且每次都是空着手回到店中，眉宇之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愁，而那几双眼睛也在暗处一直盯着舒锦。

    直到这天清晨再次见到舒锦急匆匆的出门去了，对面茶楼上靠窗的几个中年男子相视一笑：“瞧见没？这黄毛丫头看着厉害，也没多大本事，天天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用这招对付她还是大材小用了。”

    另一瘦长身形的男子举着茶杯奉承道：“还是李兄厉害，釜底抽薪，直接让这丫头没了办法。这下这丫头怎么都得掉层皮。”

    那个被称作李兄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通身带着一种商人的精明气息。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这才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手里有几张新鲜的图样，带几分小聪明就敢抢我们的饭碗？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这城西是谁做主！”

    “没错，让她以后见了咱们躲着走。”

    “哈哈哈哈哈。”

    “黄毛丫头一个，看她有多大的本事。”几个男人高声附和着这位李氏男子的话，一起嘲讽着舒锦的不自量力。

    说着几个男人拿起桌上的茶杯便开始推杯换盏，提前庆祝他们计划的顺利。廉价的茶盏碰撞在一起，溅出的水珠滴落在木制桌面上，映出他们丑陋的笑脸。

    然而，舒锦这几天看似焦虑不安，但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在意识到所有的布店都被人授意不会卖布给自己后，舒锦便去了善堂，拜见了陈婉清。

    “婉清姑娘，又来麻烦你了。”舒锦言辞诚恳的看着陈婉清，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订单来得急，布料我正在想办法，但是工期太紧了，虽然阿香她们去了店里，但人手还是不够，我想拜托你，让善堂的姐姐妹妹们一起赶制，工钱一律按市场价来，我绝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陈婉清听了舒锦的来意后，并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当然可以，这有何难。反正一样的工钱，姐妹们给谁干不是干。”

    见陈婉清答应后，舒锦提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这笔单子最大的两个问题便是人手和布料，有了善堂姐们的帮忙，人手问题就解决掉了。

    接下来便是布料的问题，舒锦向陈婉清打听起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婉清姑娘。”陈婉清示意：“姑娘请说。”

    舒锦像陈婉清那边歪了歪身子，放低了音量：“往日里善堂的绣品都是何人在收购？姐姐可知他们除了善堂还多去哪里收购？”

    陈婉清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仔细的想了一下报出了周围几个村落的名字：“李家村、王家村那边货郎去得多。因为那边几乎家家都有织布机，那边的妇人们不做农活的日子就会织布补贴家用。舒姑娘你……”

    舒锦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们釜底抽薪，那我便找源头活水。”

    此后的几日，舒锦一直辗转周边村落，家家户户的询问。起初见舒锦一个小姑娘来收布，妇人们还带有警惕，生怕舒锦是骗子。随后见识到了舒锦确有自己的铺子，有能力收布，这才终于相信了舒锦。

    但这也不是完美的开始，因着是散户的原因，各家做出来的布匹都有些许差异，做不到家家户户一个标准。

    舒锦只得挨家挨户的走访，一匹一匹的确认，确认无误货的才会收走。布料没问题后，便是价钱的问题。既要将价钱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又要将价格使对方满意。如此以来，舒锦便将近来铺子赚到的大部分银子都搭了进去，甚至连店内都没多少流动资金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舒锦每个白天都是空着手回到店中，掩人耳目，夜晚的时候才和秀姐借驴车绕远路偷偷从后门将布匹搬回店中。

    甚至还会在白日里装作无计可施的焦灼，三天两头的前往布店打探布料的到货时间，将那份绝望暴露在大家的面前，舒锦的这么一番动作，甚至将店内的绣娘们都骗了过去。

    或许针对自己的那几人骄傲自大，压根没将舒锦放在眼里，也或许那几人压根想不到舒锦会有如此本事，所以并没发现舒锦的这些动作，没发现舒锦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买足了布匹。

    夜凉如水，舒锦从板车上卸下收购来的布匹，将布匹的整齐的码放在库房，内心燃起希望与坚决，用这点小手段就想她，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