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沈染星脑中装满了疑惑。
从白尘烬的所作所为来看,显然是在帮她报仇,这很符合他有仇必报的风格,下手之干脆,之利落,与书中的形象一致。
可唯有一点不对,这仇是她的,不是他的,他在意个什么劲儿?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沈染星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在白尘烬心中的地位。
对于白尘烬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个引起了他几分兴趣的人,根本没到大费周章地帮她报仇的程度。
从白尘烬的反应来看,他对她的遭遇有所预期,早些时候,在驯妖室时,他是在的。那时他并不想管,直接忽视,任由事态发展。
今晚也一样,若非她从洪大林手中逃脱,若非她来寻他,他根本无心掺和。
甚至见到她出事了,第一反应是冷漠的赶她走……
态度急转而上,是在她丢掉手中石头,准备离开的那一刻。
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尘烬当时首先问的,是她手上的石块,她将石块扔了后,没了小臂的固定,破裂衣襟敞开了。
沈染星按了按心口,他当时看到了……而且眼色瞬间沉了下去。
难道是因为这个?白尘烬杀人如魔,居然是个纯情小男生?看见了她露出的一半浑圆,所以对她负责?
这一想法冒出,沈染星打了一激灵,拍了拍自己脑袋。
打住打住,她思想真是踩了西瓜皮,方向不可控,一个劲儿的瞎溜。
要是真是这样,他还当个屁的魔头,打斗过程中对方衣衫破损,那他还要放下屠刀,转而救人不成。
不过,男女大防方面,白尘烬的确比较在意。
原书中女主受伤,他背着她寻了户农户人家,让那家女主人给处理伤口。
期间的换药,清洗,他一概不过手。平日里也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
如此看来,那日她给他亲手洗去手上血污,不可谓不大胆。可他并不抗拒,反倒气息变得平静,温和。
沈染星心跳逐渐加速,是不是只要维持亲密关系,就可以……利用他?
横在胸前的手臂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松开,她对白尘烬道:“我们先别管他了,我们现在就走吧,离开这里。”
白尘烬面色冷漠,却并未拒绝。
沈染星接着道:“他是东家的亲弟弟,要是把他杀了,伏妖居肯定会拼尽全力的追杀我们,这样一来,我们更难逃了。所以不要杀他了,我们先逃吧。”
白尘烬沉默不言,沈染星以为即将劝说成功,还欲再劝时,白尘烬说话了。
“你不杀了他,我便杀了你。”
沈染星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了这句淡漠的句话。
什么意思?沈染星实在无法跟上他思绪,不知道的,还以为洪大林想要侵犯不是她,而是他。
此时,他要报复的欲望比她强烈,而且还是要她亲自动手的报复欲望,仿佛她的软弱让他无法接受,碍着他眼了……
不过她不是他,没那日天日地,横行霸道的实力,哪能不顾后果,全凭心意做事。
沈染星摇头,白尘烬忽地来到她身前,抓住她臂膀,一把扯起她,肌肉拉扯的疼痛让她面色一白。
未等她痛呼,他手一推,推着她往洪大林那处走了两步,她脚尖几乎要踢到人。
沈染星下意识往后退,背后一重,撞上了白尘烬胸膛。
无处可躲。
沈染星转头看白尘烬,他冷冰冰的站着,堵住她的退路,今日她不做点什么,这一部分显然过不去了。
沈染星弯腰,捡起一条断裂的桌腿。桌腿一尺来长,大臂粗,断口木刺杂乱,是极趁手的武器。
洪大林腿脚也受了伤,爬不起来,兀自朝门口蛄蛹,沈染星一棍敲到他脑袋上,咚的一声。
空气安静一瞬,洪大林蛄蛹动作一顿,表情愈发狰狞,睚眦欲裂地盯着她。
这一棍敲得不轻不重,对洪大林造不成任何伤害,可侮辱性极强。
白尘烬扫了沈染星一眼。
沈染星一个机灵,当机立断,手起棍落,再次砸在了洪大林额头上。她这一次的力道很大,棍子沾了血,洪大林右眼被血浸得张不开了,可白尘烬似乎还不满意。
沈染星心头害怕,就小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吧,我已经消气了。”
白尘烬眉头皱起,看起来更加烦躁了,显然处于发怒的边缘,似乎怒到要干脆将她一起杀了。
沈染星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说,握住棍子的手紧了紧,将棍子重新扬起。
白尘烬耐心耗尽,不再给她机会,连同棍子一起,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冰寒,即便隔着素帛,也冻得沈染星手背发麻。
刚才扣住她下巴时,他手指的温度是正常的,现在却冰寒得可怖。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他指尖温度的骤然变化。
他指尖温热时,压迫感会减轻,甚至有些温和……
沈染星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想杀人,起了杀心时,手的温度才会骤降。
她顿时遍体生寒。
她知道白尘烬有过杀她的心,但没想到他们每一次见面,他都想过要杀她。
沈染星不由得想起前几次,每一次感受到他指尖冰凉的场景。原来最该注意的,不应该是温度,而是自己的小命……
此时沈染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曾在阎王爷面前闪烁了好几次……
也不知该说她命苦,还是命大。
白尘烬现在也想杀人了。好在要杀的不是她,可是要……
逼着她杀人!
“我已经消气了,”沈染星极力压住所有的恐慌情绪,“如果你还想继续的话,我把棍子给你,你去打他吧。”
既然他还生着气,那么尽管去消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不逼着她去做就行。
“我去多没意思,”白尘烬带着她手腕一转,木棍端口处超前,“若是你下不去手,我来助你。”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似乎说她下不去手,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笑完,他膝盖往前一顶。
腿弯处传来一阵剧痛,沈染星一声痛呼,往前跪倒,又是一阵刺痛。
他大爷的!他顶到她的腿弯旧伤,又害她磕到了膝盖旧伤!疼得她生理眼泪都溢出来了!
可她来不及缓解身上的疼痛,白尘烬攥着她的手,她握着木棍,木刺凌乱又尖锐,朝着洪大林喉咙戳去。
沈染星顾不得疼痛,拼命的挣扎。
受了二十年文明教育的她,面对一个毫无抵抗力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下不去手的。
更何况杀了洪大林,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此时疯子才下手。
……或者被疯子逼着下手。
两人力量悬殊,沈染星根本挣脱不开,为了看她挣扎的模样,白尘烬甚至放慢了动作。
随着木刺一点点刺入活生生的喉咙,沈染星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起来,头皮发麻,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疯狂的求饶,求着白尘烬住手,可白尘烬充耳不闻,甚至抬手按在她的脊背,逼迫她靠近血案现场。
沈染星恐惧到了极点,心一狠,一咬牙,冒着手臂肌肉拉伤的风险,扭身撞入白尘烬怀中。
既然亲近能够让他在意,让他心软,那么看在拥抱的份上,就不要再逼她了。
白尘烬停住手上动作,眼睛微微一眯,放在沈染星后背的手,往上,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开。
本想再压着她继续的,可她实在太过狼狈。
右脸红肿,头发凌乱,眼圈和鼻尖都哭的红红的,衣不蔽体,胸前的两道划痕红得刺目,纤弱的身躯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双臂也依旧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他松开了她的手,木棍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
扯着她头发的手一松,她便如同吸铁石一般,又贴了上来。
晚风自窗外掠入,压低了烛火,房内暗了几分。
片刻过后,白尘烬眉头一皱,抓着沈染星臂膀,将她扯开,力道极大,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沈染星趴在地上,极力平复失控的情绪,刚刚本想着只是装装样子,可紧绷的弦还是断了。
这几天一直积压着的压力、恐慌、不安、委屈等负面情绪,在不合时宜的地点,有失妥当的时间,以及不甚恰当的人面前,如决了堤般汹涌而出。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沈染星扭头看去。
模糊视线中,白尘烬拔出插入洪大林脖颈中的木棍,血液喷涌而出,洪大林如同缺水的鱼,仰着头,张着嘴,努力地吸气。
一咳嗽,鲜血从口中溢出,随后他人倒下,彻底断了气。
白尘烬随手扔了木棍,木棍砸到地板上,闷闷地哐当一声,滚出几道血印子。
按照常理,他现下应该过来灭了她的口,毕竟她忤逆了他,最终还是劳烦他老人家亲自动手杀人。
可他却面色沉静,似是已平了心中燥火,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他迟迟未动手,可能是因她哭得太夸张。
甚至在他眼中,此等狼狈容貌,或许还有欣赏价值。
沈染星平复情绪失败,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抽噎得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缺氧了。
白尘烬直挺挺的站在她身前,“观赏”了一会,似乎终于饱了眼福,转身往床榻走去。
沈染星啜泣道:“你有衣裳吗?”
委屈归委屈,衣服还是要穿的,她现在……胸前凉飕飕的。
白尘烬并未回答。
半晌过后,一件青褐色的交领襕衫罩头落下,带着淡淡的雪松木气息,干燥,清透,给人一种安心的疏离感。
“你有药吗?”
沈染星把衣衫裹在自己身上,即便动作缓慢,各处都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最痛的膝盖处,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白尘烬沉默片刻,从柜子里找出了药,扔到沈染星怀里。
沈染星将瓷白的药瓶握在掌心,用他的衣衫胡乱地抹去脸上的眼泪,得寸进尺地小声逼逼。
白尘烬才抬起了脚,又落回原处,脚步声重了些,似乎在问:又怎么了?
“我们明晚一起逃出去,可以吗?”
白尘烬转身离开,冷淡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