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多年以后,白发苍苍的毛三女和自己的小孙女讲起这段故事时总是忍不住拍着腿感叹,她一定是前世吃过足够多的苦还做了太多好事,今生才能有这么好的运道。但此刻她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受的——为何母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将弟弟看得眼珠子一般,任她苦苦哀求许久依旧躲在窝棚里抱着阿耀装聋作哑。

    胡屠户倒是不急,一来四女的威胁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二来他心里是极中意三女的,那半头羊与其说是买人的身价不如算作聘礼更合适。问题在于三女从没注意过有人会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她,更没想过自己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她对于有心追求的男士别说视而不见了,压根连视都没视,任你再怎样勤奋刷脸于她而言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无甚出奇的背景板,颇有耽误她赚钱养家的嫌疑。

    碍于种种缘故,帮忙出主意的大聪明就想了这么个损招,先将人“买”下,隔断她和她母亲弟弟之间的往来,然后再慢慢培养感情。人总是会变的,没有捂不热的心,至少胡屠户这么认为。至于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大不了多舍半头羊去向仙人道歉呗。

    想到这里,为了不过分刺激到三女和四女姐妹俩他抬起手向后退了半步,退到围圈的垃圾旁站定。也就近来气温逐渐下降,邻居们不好扔些易腐败生气味的垃圾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窝棚四周除了满地狼藉倒还不至于熏得慌。

    屠户这么往后一退,四女手里的锈刀也低了几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吗?只是护姐心切,容不得她被人拉货一样带走。

    四女放低手里的刀,胳膊一动惊醒了因绝望而陷入怔愣中的三女。母亲不闻不问,弟弟没心没肺,偌大人世就只剩下妹妹还是亲人。仙人降下的“食岩之罚”,无论如何不能波及到妹妹身上呀!

    她留恋的最后看了眼那道背影,抬手轻轻放在妹妹四女的肩膀上。

    “罢了,我随你走就是,今后不要再来我家骚扰。”这是她作为女儿,最后一次体谅母亲,带走惩罚也带走危险。

    三女的手顺着四女的肩膀滑下来捏捏她的胳膊,妹妹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姑娘,她性格坚毅刚强,离开赤璋城垣去别的地方未尝不是件好事。

    “姐……姐?”四女结结巴巴回头看向姐姐,她们两个年岁隔得不远,只差了一年而已。但三女懂事得早,小小只的时候就知道带着妹妹护着妹妹,如今四女自然格外敬重她。

    乍闻姐姐认命似的泄了气,她心里又是惊怒又是憋屈。

    凭啥仙人就金口玉言,还不许凡人不愿意了不成?要说违背契约这事儿,是,三女确实有那么点不地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事出无因,仙人的性子就那般小心眼儿么?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一惊加委屈,饶是性子刚烈的四女也有点掌不住的红了眼圈儿。三女顺势拍拍她的手背:“我离家里远些,对你们更好。”

    妹妹素来有心计,她这么一走哪怕碍着邻里的眼神言语阿耀也会稍稍收敛几天。这几天便是四女的机会,得赶在她也被作价卖出去前为她安排条妥当的出路。母亲……大约是不需要她担心牵挂了,唯有这个妹妹或许还愿意与姐姐来往。

    三女放低额头在妹妹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咬牙站直身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她朝窝棚那边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简直比山间最硬的石头还要顽固。

    “不是,这,这就完了?”这回吃瓜吃到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山君,换了是她别说认命,谁敢给她论价她就敢把谁塞海底里去填海眼,管你有的没的什么人呢,先下去再说。

    她干巴巴瞪了会儿眼睛,不可思议的转去看甘雨,甘雨回给山君一个懵懵又萌萌的目光。

    那不然呢?

    “可问题是,”她把嘴里的瓜子仁儿咽下去,吐掉差点跟着一块嚼吧了的瓜子皮,“也不是什么契约都要执行呐。买卖人口呢,不把人贩子兜头扔出去打个半死,竟然还认了!”

    “内里是不是还有隐情?”甘雨如今还是个愿意把人往好里想的性子,轻易不肯下结论。

    山君:“……”

    不行,她得缓缓。昨晚便宜爹才刚讲过“什么样的契约才是值得尊重值得履行的契约”以及“如何避免自己陷入到履行不良契约的陷阱里”这种高端技能,今天可就遇到反面典型,还刚好是昨天那位违反契约的反面典型再次担当反面典型结结实实又踩了一回坑。

    面对摩拉克斯,甘雨和山君的态度是纯然不同的。作为跟着师父见识过岩之魔神如何以伟力为万民开辟生路又庇护璃月的仙兽,在她看来岩王帝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仙凡听话照做就是了。但山君看摩拉克斯就是便宜爹,说话算数脾气温和兜里没钱但很讨小孩子喜欢的那种。

    她是没有“臣属”这个概念的,就像是没有“君王”的概念一样,父亲就是父亲,啥叫君父?不懂,不是飘零半生需要暗搓搓干掉的义父就行了。

    所以这只是立场和角度不同,甘雨觉得毛三女吃了教训不再违背契约,很好,至于别的可以再另行商榷。山君则认为她脑子里的病症似乎更重了——让你少吃点不是让你把自己饿死啊这位患者,做人灵活些不行吗?

    要知道不是所有契约都必须履行呐,看着情况不对大可以把契约本身干掉,或者狠狠心干掉主张契约的人,无人主张自然不必履行,那不就和一张废纸别无两样了么。

    这件事上小姐妹的脑回路根本搭不到一条线上去,不过好在她们中至少有一人不是强求的性子,不同的观点连争论都没争论起来,彼此诧异了一下翻过去谁也没有再提。

    毛三女跟着胡屠户就这么空着两只手走了,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带。毛四女目送姐姐离开后一个人蹲在城墙脚下捂着脸大哭,声音悲戚,惊飞群群落在墙头上歪头看人的雀鸟。

    她昨晚一夜未睡想得就是如何带姐姐离开赤璋城垣,今天眼看母亲麻木不仁的样子再热的心也凉了,哭着哭着年轻姑娘起身边抹泪边越过那道垃圾围成的屏障向外走——只要母亲回头多喊一声,哪怕咳嗽一下,说不定她都会脚下迟疑。但毛桧娘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四女一步一步向外走,直走到分叉的路口也没等到母亲呼唤。

    她离开了,看热闹的路人唏嘘着也散了,山君和甘雨周围瞬间清爽许多。

    “咱们要不要回洞天?还是瞧瞧去看看鲤生和沐溪他们?”甘雨戳戳山君,这件事里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每个人都付出了应付的代价,毛三女也学会了恪守契约,和谐说不上作为寓言故事的结尾倒是足够。

    正因有遗憾存在,人才会警醒反思,然后引以为戒。

    山君皱着眉头双手抱着脸颊搓了两下:“再看看,事情不大对劲,恐怕要出事。”

    作为一个母亲,毛桧娘太出格了。哪怕经过前头那场乱子已经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听了父亲分析那么多,小不点还是感觉她今天的反应很古怪。

    不对劲。

    无论多么偏心,但看毛三女和毛四女对母亲的眷恋就能知道她平日里至少对女儿多少也有温情与爱护,只是这份感情没有投注在儿子身上的那么多那么浓烈,不然两个姑娘早就心如死灰甩手走人了。一个不牵涉到儿子就能达到基本线的母亲,不会在女儿伤心欲绝时什么反应都不做。说得难听功利些,哪怕只为着儿子未来还能继续享受姐姐的供养,毛桧娘也不该这样对待三女四女。

    经常有人开玩笑说医者能看到病患头顶上的血条,山君现在就有这种直觉。毛桧娘虽然并没顶着个红色的细窄方框,她还是本能的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停下脚步围观的路人已经散尽了,甘雨想走但山君执意要多留一会儿,性格柔顺的麒麟幼子实在拗不过幼龙,到底攥着一把瓜子皮陪着她继续枯坐。

    远远藏着的若陀用胳膊肘顶了下老友,脸上带出几分复杂:“这孩子不会是还记着仇吧?不然我带她先回归离集玩儿几天,或是从遗珑埠过去看看大海开阔心胸……性子太较真了容易钻牛角尖,难免伤人伤己。”

    又较真,记性又好,小家伙与摩拉克斯合该是一对天生的父女。

    岩之魔神就是个性子较真的人,不但较真而且坚忍,就像耸立在海边的巨石,默默为身后万民遮风挡雨。他难道就没遇到过烦心事?那自然是有的,不但有甚至还很多。

    自从纷争渐起魔神之间几乎把彼此攻伐当成日常来刷,为了守住璃月这片土地的安稳仙人们于无人之处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每当有仙家在战事中或是战陨或是寿尽的消息传来他都会低下头沉默不语,就像岩石上多了道海浪与狂风留下的痕迹。

    一道又一道,时至今日也不知道究竟积攒了多少道。磐岩尚且如此,若陀看向幼崽的眼神充满怜悯的柔光。

    “看看再说。”摩拉克斯并不着急给一个孩子下定义贴标签,不仅孩子,任何人他都不会武断的给出评价……往往要仔细观察上许久才会有所表示。

    山君才多大?记性好又不是坏事,总比前脚说完后脚忘要强,丢三落四的不说别人恼火,至少容易坏自己的事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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