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继承人这件事之前就和她商量过。
绫子姐姐和园子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铃木秋奈也没有意见。
秋奈认真地点头。
谈话也没什么,铃木家族继承人的成年礼不可能只提前一周准备。场地布置、宾客邀请、流程设置等诸多筹备都在一年前就交给专业负责人负责了,今天只是再确定一下。
反正董事会那边虽然不情不愿,最终也同意了。
但这个继承人顶多算个试用期,她目前还什么活都不用干,成年礼宴会是给外界和董事会的一个态度而已。
铃木史郎和朋子也是看着秋奈长大的,算是为数不多的见证了她成长的两位长辈,除了她的病以外没什么不放心的,交代几句,关心几句,两位大忙人就去工作了。
秋奈一个人出来,头还有点疼,深感自己自由时光即将一去不返。
她和司机打了个招呼,坐在车里,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没有拿出手机,反而慢慢见证着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市的喧嚣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山林,目视着眼前蜿蜒曲折的山路,秋奈感慨:
如果她有一天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随处找到一家别墅,都能是自己家的房产。
铃木史郎和铃木朋子确实是两位很好的管理者,铃木集团蒸蒸日上二位功不可没,就是有些事太亲力亲为了,导致经常把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秋奈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把脑子好的人都挖过来给自己干活。
毛毯还盖在身上,难受的如同蚂蚁爬过的触感仍在继续。
但无端的,她不想找角色AI贴贴了。
总有时候认为,难受不是惩罚而是痕迹。
秋奈垂下眼睫。
如果说肤渴症是她存在的标志,是她几乎被遗忘的童年唯一象征,那么治愈等同于抹杀。
她很想记住,一些忘掉的事情。
在被收养前的那些事情,十岁之前。
呃……秋奈无辜地想,可能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治愈的肤渴症也跟她的心态有很大关系。
森林有一段道路很长。
柏油马路被茂密的树影所笼罩,麻雀和啄木鸟都在路两旁的树干上,偶尔还能听到几嘶蝉鸣,绵延出夏季的弧度,翅膀扑腾的声音惊落了树叶,有叶片会落在车上。
秋奈的眼神透过车窗的玻璃,凝望着自己的倒影。
金发红瞳,很漂亮的姑娘,数一数二的好看。
就是眼神有一点暗,蒙了灰似的,明明是火红般的眸色,却没有火的光泽,是没有燃烧的火焰,好像某天见过的、母亲无光的眼神。
现实在涨起的风声中融化,世界都飞速向后褪去,口鼻瞬间被海水淹没,耳边的蝉鸣陡然被放大,又瞬间瘪下去,只剩下嗡嗡的底噪,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准频道。
‘眼睛,红色的。’
那个被她短暂的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她和他的眼眸是相似的红色,他们的瞳色是一路的红,只是他的红浸着血光,暗得发沉,而她的红带着点温润,像浸在清水里。
但母亲仍旧不喜欢。
‘有点光就更好看了。’
每次看她眼睛,母亲总会先打个寒颤,像透过她看到了别人,然后把她抱住,声音抖着。
‘小奈,有点光就好了。’
重叠着,带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低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悠长的,像山涧漫过石头,混着一刹那拔地而起的风声。
要一点光——
她着迷似地缓缓伸出手,绕着洒入车内的椭圆形光点,用食指和大拇指圈了一个圈,抵在泛着点夏日温度的车窗上,让那束光被自己禁锢。
光很乖。很暖和。
想和光拥抱。一动不动的。
灿金色的光线揉碎了晨光,渗着绿影镶金,缓缓漫步在她的手上,会让人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抓住了太阳。
‘再亮一点!!!!’
脑海中的声音狂响不止。
秋奈不断调整姿势,身体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弯成极限的弧度,哪怕下一秒就要撕裂开了也毫不在意,全身的重量都向手指偏去,按在车窗上,手指却纹丝不动,执拗地要把那束圈养的光,摁进自己眼里。
她一刻都没有眨眼,嘴角咧得很开,像飞蛾扑火里的飞蛾,正是因为翅尖沾着暮色的冷调,才会为了那细碎的刹那光屑——
这样,更亮一点。
想和光拥抱。接触。
不会再像父亲的眼睛。
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咚、咚——」
猛然间另一侧车窗被敲响了,节奏乱得很,敲的人该是慌了。
树影密得化不开,阳光透过叶缝洒成一片光斑。窗外有两团黑影,一大一小,像个姑娘带着个孩子,移动得很快。
秋奈圈住的那片光,蓦地被遮住了。
没有光了。
她瞳孔猛地缩紧。
黑暗。
黑暗。
透不进来一点颜色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秋奈——你清醒一点!”窗外有人在焦急地叫她的名字,声音撞在玻璃上,碎成一片,听不真确。
忽明忽暗的视野,摇摇晃晃的树影,杂乱的声音。
耳鸣声尖锐起来,甚至盖过了窗外那人的怒喊。
车门被打开了。
有光挤进来。
秋奈原本由车窗支撑的身体一下没了着力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摔下去了。
失重感从脚底窜上来,裹着整个胸腔向下坠,这时秋奈才清楚地感受到腰间撕裂般的痛,从脊椎骨蔓延开来,一抽一抽的疼。
下次果然还是不能忍着,得去找角色贴贴。秋奈冷静地想。
意识抽离感受不到的疼痛倏然扑至,疼得秋奈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咬紧牙,额头上青筋隐隐跳着。
没有想象中的与大地亲密接触,她与一具柔软的身体相拥了。
是女孩子的身体,带着点点小苍兰的香水味,很好闻。
铃木秋奈喜欢夏天。
夏天大家都穿得薄,裸露的肌肤大片大片的。
本就不舒服的她,一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喂,你清醒一点!”女孩子旁边有个矮矮的影子,声音有点幼,秋奈觉得耳熟。
有希子姐姐生二胎了?
怎么跟工藤新一那家伙那么像。
“欸,”被秋奈死死抱住的姑娘有点无措,“秋奈小姐现在有点奇怪。”
奇怪?
秋奈的意识差不多回笼了。
之前乱步好像也这么说她来着。
当时乱步猫猫刚从脸红中缓过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口不择言:“秋奈好怪!”
“嗯嗯,我知道,”秋奈当时还挺认可,“我怪好看的。”
秋奈刚想这么回复,一阵后知后觉的眩晕感就席卷了她,把话堵在了喉咙里。
还是摆烂吧。
她挪动了下身体,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被迫闭嘴,继续瘫在姑娘身上不撒手。
——怪好看的。
此时化名江户川柯南的工藤新一再次见到秋奈时,也是这么想的。
她面色苍白,像被晨雾漫过的山月,柳叶眉异常锋利,眼神同时夹杂着痛苦和欢快,红瞳下一刻就要直视光点,长长的睫毛扫过瞬间,仿佛能抖落细碎的光。
——割裂感极强,充满攻击性的帅气长相却露出病态,似是价值连城的剔透水晶有了裂隙,破碎也是一种美感。
又发病了。
铃木秋奈发病有三大症状。
喜欢光。
想要接触。
——以及意识模糊到五感失灵。
他现在肯定,这疼死人的动作做起来对方肯定没有感觉。
工藤新一反应过来,奋力地敲响车窗想把秋奈的意识唤回来。
他和铃木秋奈八年前就认识了。
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这句话。
【喂,你清醒一点!】
工藤新一解决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铃木秋奈的母亲,铃木青音被杀案。
在八年前。
那天秋奈家的别墅没有开灯,很暗。
屋里的窗户也都被人仔细地一一关上了,在他撞开门的那一霎那,蓦地被一个冲上来的人抱住了。
很紧,真的抱得很紧。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间颤抖的胸膛。
工藤新一像个称职的稻草人,定住了。
被抱住了,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应该是个女孩,因为那一瞬间金色的发丝擦着他的脸颊飘过,有些痒痒的。
看不到女孩的脸。不知道对方的表情。
视线往下,只能看到玄关处,她那条一看就很贵的长裙,下摆像朵纯白与艳红交错盛开的花。
……等一下!
工藤新一瞳孔震缩。
——那艳红不是花纹,是血。
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涌过来,女孩身上零零星星沾着血,裙摆甚至被泡得发皱,红得发黑。
“你好。”
她的声音像是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摇曳,清脆,保持着礼貌的询问语气,工藤新一抬眸望去,却感到一阵寒流从脊柱延伸至大脑,手脚都渐渐寒得冰冷。
粘稠的猩红漫过地砖的纹路,像匹被揉皱的天鹅绒。
玄关的设计是一眼就可以望到客厅的那种。
红色。
流淌的红色。
大门打开的光线给予了工藤新一远视的条件,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客厅沙发角落的妇人。
那人瘫坐在地上,头低低地垂着,发间缠着几缕凝固的暗红,像缀了串破碎的玛瑙,围裙被鲜血染红,腹部插着一把刀,泛着深蓝的冷光。
“嘘。”
胸腔的一侧被松开了,另一侧仍死死地被抱住,女孩用松开他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像是怕吵醒什么。
“嘘,我母亲睡着了。”
“可以不要打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