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食日

    玉明盏被囚在归虚宫的三日,外界是连续的阴天。房间内唯一的灰蒙蒙的光,把玉明盏的半跪半坐的影子投在归虚仙尊的脚下。

    那本古籍静静地摊在她面前,她一字未看。

    巫山神选之日的清晨,被推开一点的门缝之中,漏进白色的灯火,玉明盏双眼被刺了一般,不禁皱眉。

    静幽仙尊一见到那本没有翻过一页的书,便料到了玉明盏无声无息的反抗。

    “都会了?”

    玉明盏就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静幽仙尊倒是不担心她不跳那支祭祀舞。修道者三天不吃不喝,身体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何况玉明盏有六重。

    只要有手有脚,到了巫山,她总会跳的。

    静幽仙尊眨眼的同时,眼底灵力流转。两端嵌在墙上的缚神链“啪”地松开,哐当几声落在地上,另一端仍捆缚着玉明盏的双手。

    两名内门弟子顺势进来把玉明盏一左一右地架起,带着她往外走。

    缚神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静幽仙尊在前面,一道一道地解开那十三道禁制。归虚宫正门大开,外面太过浓烈的阳光让玉明盏感到一阵不适,不得不闭上双眼。

    一辆通体玄黑的天马车静静地浮在半空。

    它的车头就朝着南面巫山的方向。

    玉明盏被两个弟子推着,原本盯着自己的足尖,直到来到外头、看见天马车的方向,心里的一根弦猛地被扯紧。

    族人的死状历历在目,她寻找姐姐的时候看到了好多张不完整的脸。

    她叫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是哥哥,是姐姐,是叔叔,是姨母……

    如今的巫山,还是那般血洗的模样吗?

    昨夜,玉明盏靠在缚神链上、头一点一点地昏睡的时候,梦见自己回到了巫山。

    她混在那个雨夜的仙宫众人之中,带着那柄毕月元君给的玉剑,玉剑浸染着族人的血。

    水的味道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玉明盏看清自己的剑之后,陡地被吓醒。

    原是外头大雨,到了她走出归虚宫的那一刻,雨已经停了。

    现在的太阳是一个寻常春日的太阳,就和她告别师兄那日的一样。

    自从玉明盏踏入仙宫的一刻,验过仙骨挂名成为弟子的一刻,她就不再是纯粹的巫山人了。

    为了离仙宫人更近,变得更厉害、看得更清楚,她不得不玷污她最爱的巫山。

    左右架着她的弟子见她脚步缓了,都不耐烦地推了推她,示意她赶紧上车。

    玉明盏低着头,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对不起,巫山。”

    “对不起,姐姐。”

    接着突然反手一握,寸寸的银光自袖中流出,自剑柄成型,分明是治愈万灵的法器,却乍泄凛冽的杀意,痴缠成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静幽仙尊猛地回头,巫山灵力吞去头顶的悬日,将苍穹笼罩、强逼归虚宫周围的灵力逆行,他顿时被困漩涡之中!

    静幽仙尊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双眼已近失神,如在梦中地喃喃道:“灵水玉……”

    远处的空阁之中,慈药真人罕有地露出笑意,灵水玉的最后一丝灵力,从他指尖消失。

    宋鹤在风雪交加的绝壁之上,遥遥地望着归虚宫的方向。

    静幽仙尊上次见到灵水玉时,它还在琴剑仙身上,白布缠着剑身,琴剑仙像是背着一把寻常铁剑那样背着它。

    当年的静幽仙尊,乃至所有长老、仙人最怕的,便是琴剑仙伸手越过肩头拔剑的动作。

    而她总是虚晃一枪,掏出另一把佩剑。无论在何种绝境,都未曾让灵水玉出鞘。

    琴剑仙会用寻常的铁剑,有时是一根花枝,有时甚至化白云化雷电为剑。

    仙宫是忌惮她的,静幽仙尊也是。

    忌惮是因为恐惧,就像某一日风雷交加,她墨发翻飞,脚下倒着数位仙人,赶来支援的静幽仙尊刚好看到她从长歌天君的身体上抬眸。

    她随手掷下的武器,竟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柳叶……

    在逆流的灵力当中站稳,静幽仙尊重新看向玉明盏。

    玉明盏昂着头,也正看向他。不知何时,她劈开了缚神链,裹挟灵水玉的灵力也因此产生了瑕疵。她的面颊上沾了些灰尘,眼下泛青,执剑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像是还驾驭不好灵水玉。

    面前的姑娘修为稚嫩,到底不是琴剑仙。

    静幽仙尊从梦中醒来,见她剑指向他,居高临下地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与仙一战吗?”

    玉明盏竟是笑着接道:“我认为我能与天一战。”

    话音刚落,她身法一旋,天光瞬时暗去,静幽仙尊如同置身长夜。

    玄烛剑法·朔月。

    静幽仙尊预判得了玉明盏的动作,却因为忌惮灵水玉而选择闪避,刚好与玉明盏那如同飞梭一样的剑气擦过。

    天光为织,须臾长夜,不是六重能用得出的剑法。静幽仙尊回头看她,目中一片惊诧。

    玉明盏用巫山法脉灌注灵水玉,那把剑像是通人性般,随着她的心念意动而勾勒剑意,用的是玄烛剑法,对玉明盏而言却像一支舞,让她以六重之身使出七重的杀招。

    当她一抬眼,静幽仙尊赫然在她面前,举着手掌,两人仅二尺之隔!

    他轻轻地落下食指,恐怖的威压悍然而至,玉明盏四肢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傀儡那般被提了起来。

    静幽仙尊的神魂敕令。

    静幽仙尊再落下中指,玉明盏就会被当即绞杀。但她手指还能动,反应极快地掐出剑诀,灵水玉竟然脱手直冲静幽仙尊!

    静幽仙尊大骇,手诀一松,神魂敕令解除,闪身朝旁一避。灵水玉穿过他刚才所站之处,剑光横切一片,破空之声贯耳,若他没有避开,此刻恐怕就身首异处了。

    再看玉明盏,威压解开的瞬间就召风,此刻已飞出数里。

    静幽仙尊不可能放她走,银牙暗咬,自袖中摸出一枚金色符令点燃,它被火舌吞噬的同时,归虚宫金光大作。笼罩整座归虚仙宫的金线,有半数仿佛活了那般,迅速收拢。

    无论在东堂还是南山月、流水还是高山,仙宫所有人被此动静惊动,抬头一看,无一不目瞪口呆。

    这是仙家神魂织就的金线,神魂的灵力密度与精纯都在灵水玉之上,玉明盏逃不出这座牢笼。

    静幽仙尊身形一动,刚要去抓玉明盏,半空忽然飞来一柄剑将他挡下,他两指捏碎那把剑,剑身竟然泄出灵力将他手指震得生疼。

    玉明盏趁此机会急转方向,回头如箭穿梭,稳稳落到归虚宫之中。

    金线无法随意调动,一旦内收到归虚宫周围的一圈,虽然限制了玉明盏的活动范围,却也把其余的十二仙挡在了外面。刚刚赶来的赤珠元君就无法再近一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静幽仙尊。

    静幽仙尊像是被当头棒喝,脸色霎时一沉。

    归虚宫的入口是沈念,刚才那柄蹊跷的飞剑就是出自他手。押送玉明盏的两个弟子七扭八歪地倒在他身边,不知死活。

    毕月元君的二徒弟自下而上平静地与静幽仙尊对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玉明盏回到归虚宫时,没有分毫被困住的不安,反而一脸从容,好似这就是她想要的。

    归虚宫里,能有什么是她可能会想要的呢?

    ——仙家神魂!

    静幽仙尊遍体生寒,又想到自己从来谨慎,就算带玉明盏出来、上天马车的时候,也是过一重禁制,就关一重禁制,一层一层下来,那二十二重禁制无一不全。

    而且,玉明盏一个区区六重的小姑娘,还远不及七重的门槛,碰到神魂能干什么呢?

    他略略松了口气,风诀赶回归虚宫,自入口朝里一看,玉明盏正与那贺家公子一道,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二十二重禁制,已被那贺家公子用无相鉴开了快十道了!

    仙人的五感敏锐,静幽仙尊听得清清楚楚,那贺家公子一边用无相鉴,一边还有闲心朝玉明盏倾身道:“把赤羽金雀变成纸藏起来,也只有你想得到了。”

    玉明盏把玩着灵水玉道:“赤羽金雀本来不就是可以变成纸的吗?”

    静幽仙尊:“……”

    他警惕烛照台果真是对的!

    就连和烛照台关系好的岁寒心弟子也应当警惕才是!

    静幽仙尊顿时悔不当初。

    静幽仙尊望着玉明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阴冷,抬掌正要一次性落下四道神魂敕令,威压忽然被另一道瞳术挡开,若非他有深厚底蕴,那道瞳术险些削去他整只手。

    瞳术精湛的唯有贺家,静幽仙尊下意识以为是贺明朝做的,不到半息就被人攻了底盘。

    这道剑意既快且稳,归虚宫内充斥着金器铮鸣。

    正面对上十二仙,沈念也是面无表情。

    他右眼的金色灵力还未消散,就又凝了一道剑气,静幽仙尊背后一凉,回头一看,那柄被他捏碎的寻常铁剑碎片在空中重组,太阳顷刻变黑,如同被天狗吞噬,赫然是朔月!

    静幽仙尊怎会看不出,毕月元君的二弟子,也从五重跨到了七重?

    被两道剑气夹击,静幽仙尊唯有一个想法。

    毕月元君还是把自己的徒弟们,教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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