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个满脸倨傲不屑的少年。
只见那人年岁不大,气质极为跋扈,他抱着手臂,几乎是用鼻孔看人。最扎眼的是他少年早秃,才十几岁满头黑发就只剩寥寥几根。这衬得他那份嚣张的气焰有些荒诞滑稽。
乌以灵不由得皱眉,又听见安慈低声问,“这是谁?”
乌以灵反复搜寻着原主模糊的记忆,终于记起来这人是谁。
原主生了张好脸,这为她惹来了不少麻烦。在入宗之初有不少好色之徒向她示好,可原主一心扑在晏山青身上,压根不搭理这群人。于是追求者们恼羞成怒,恶意造谣诋毁原主,说她是疯子,是荡.妇,是废物。
而原主本就因为修行不精和骚扰晏山青风评不佳,再被这群人造谣中伤,后来在宗门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至于眼前这人,就是带头造谣原主的剑修蒋卜同。
见乌以灵迟迟没有回话,蒋卜同急了,他步步逼近,声音拔高,语气里满是恶意的嘲讽,“哟,几天不见,你怎么又勾搭了别的男人?是因为晏师兄的床榻爬不上去?所以你又像条狗一样去追着别人了?乌以灵,你是离了男人就会死……”
“砰!”
他话音未落,安慈已经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沉闷的骨肉撞击声下,蒋卜同直挺挺仰面栽倒,一张脸被打偏过去,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只瞬间就肿成猪头。
“呸!”蒋卜同吐掉嘴里的血沫,挣扎着站起身,“居然敢打老子……怎么,被我戳中痛脚了?兄弟我看你也不像喜欢她这种破鞋的人,小心别被这贱人骗了!”
安慈气得脸色涨红,“放屁,你少满口胡话……”
他额角青筋直跳,攥紧的拳头里骨节咯吱作响,说着又要冲上去打他。
一只微凉苍白的手按在他拳头上。
安慈猛地停下停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乌以灵,“小乌,这种屁话连篇的人你不去揍他一顿?”
他们的动静不小,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妖怪,他们伸着脑袋,各色奇异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三人,嘴里用着妖族的土语窃窃私语。
乌以灵在蒋卜同面前驻足,语气冷淡平静,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原来是蒋师兄,我今天似乎起早了些,好像听见鬼叫了,你听见了吗?”
说完还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蒋卜同怒道,“你!”
乌以灵的目光缓缓划过他锃亮的脑门,“蒋师兄头发没有几根,看来操得心确实不少。每天除了要外传些关于我的谣言,还得关注我和晏师兄的动向,又要兼顾学业,这样看来少年早秃也是有原因的。”
她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利刃,一刀刀划在蒋卜同心里最膈应的痛处。
蒋卜同半天没憋出个屁来,他从前只道乌以灵是个受气包,即使被他们嘲讽了也和废物自己受着,今天能看到乌以灵当众反将一军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蒋卜同被她怼得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围成圈的妖怪对着他指指点点,甚至有那么一两句听不懂的调笑传入耳中,他死死攥着手心,指尖几乎扣出血来。脸色也由红转紫,嘴唇哆嗦颤抖着,恨不得找个缝钻地里去。
乌以灵抱着手臂,语气忽然一转,带着点施舍般的怜悯,“不过师兄要是实在苦恼早秃的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蒋卜同下意识开口,“什么?”
乌以灵扔给他一瓶无色无味的液体,“我研制的生发液,你记得每天都要喝。过两个月头发就长出来了。”
蒋卜同因为早秃被人耻笑了许久,他求医访道多年无果,这也导致早秃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如今机会摆在眼前,蒋卜同紧抿着唇,“我凭什么信你?”
乌以灵嗤笑道,“爱信不信,左右我又不欠你什么。”
蒋卜同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明媚少女,眼里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鲜活灵动。他喉结滚动,心想莫不是师妹回心转意了?送他生发液是不是喜欢他?那他岂不是还有希望?
蒋卜同点点头,“好,那就信你这一回。”
他转身离开时,全然忘了隐藏在妖群后的同党,同党们见他莫名其妙捞了好处,不由得低声咒骂,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怨毒的眼神,又恶狠狠瞪了乌以灵一眼,大有不会善罢甘休的意味。
见蒋卜同要走了,安慈又急了,“小乌,不能就这样放走他!”
乌以灵嘴角勾起抹有些狡黠的坏笑,“那瓶子里装的是强效脱毛膏,他要是每天喝的话不出半个月就能变成秃头怪,反正他那种猪脑,我就是给毒药他也会喝的。”
安慈牙疼似的皱皱脸,嘟囔道,“也太便宜他了。”
“当然不会放过他,让他秃头只是想把他暂时关在家里不出来给我惹事。”乌以灵弯腰捡起在争执时掉落在地的灵果,“如今我人微言轻报复不了他,等宗门大比之后,若能在宗门里争得一线话事权,我会提出把他赶出玉音宗。同他同流合污之辈,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安慈脸色和缓了些,但语气仍然低落,还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心疼,“小乌,你的担子未免太重了些。”
他又道,“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人,一定要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对付他们。”
乌以灵捡拾灵果的动作一顿,她原以为自己占了原主的身子,为原主报仇理所应当;又原以为自己两手空空来到异世界,为改变死局赌命一搏在所不惜。
所以即使来到这里后即使承受了太多的恶意与杀心,她也觉得无所谓。
但在听到安慈的话后,一股暖流还是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初来乍到,就能结交到于她共患难的好友。这份质朴的情谊,足以支撑乌以灵面对前途未知的风雨。
“小乌!安慈!”
苏烟枝费力扒开熙熙攘攘的妖群挤上前来,她看看还没散尽的妖怪,又看看安慈余怒未消的脸,连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安慈三言两语讲完经过,苏烟枝听后气得转身就要去寻蒋卜同,还是安慈反身抓住她让她冷静一点。
“这种人简直是地底的臭虫,太过分了!别拦我,我要去撕烂这猪头的嘴!”
苏烟枝怒气填胸,乌以灵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在冷静下来后,苏烟枝想到什么般又道,“对了,我方才买牛乳时还见到了几个剑修,他们似乎是来此地诛杀魔物。我打听到那魔物凶险得很,又擅长伪装,现在估计已经混迹在妖市里,我买到东西就尽快回去吧。”
乌以灵看着手里的灵果,“我们刚刚去买了些普通灵果,现在正打算去买稀有灵果,买完就走如何?”
苏烟枝点点头,“那好,我们一起去。”
正说着,豆大的雨珠滴落在乌以灵脸上,她迅速拿出油纸伞。这伞看着不大但在打开的瞬间立即膨胀开来,直到能把三个人完完全全笼罩在伞下。
几乎是同时,暴雨倾盆而至。
白花花的雨幕劈头盖脸砸下,狂风呼啸着撕扯着山林,天边暗青色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是寸步难行。
妖怪们反应更快,他们飞速捻决,随后玲琅满目的摊位被折叠收缩,直到缩小成一颗颗珠子被妖怪们火速揣进兜里。
而后一群妖怪化作原型,满街的狐狸兔子棕熊甚至是甲壳虫四散逃开。
不到一刻钟,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集市迅速冷清空荡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被淋成落汤鸡的普通人仓皇奔逃寻找避雨处。
苏烟枝抿抿嘴,“坏了,我给忘了,妖怪们最讨厌雨天,因为雨水会弄湿毛发,他们雨天从不出摊的……算了算了,别管什么稀有灵果了,先寻个地方落脚等雨停再说吧。”
安慈四处张望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山脚下的一间小庙,“你们看那里如何?”
雨越下越大,现在也容不得犹豫,乌以灵只能顶着要被掀翻的油纸伞闷头往安慈指引的方向跑。
等冲到庙前,三人才发现此处似乎才荒废不久,地方不大但坚固安稳,湿润的青苔爬满了石墙,山溪因暴雨而水声轰隆,自庙后湍急奔腾而下。
才进庙,淡淡的潮气和霉味混杂着泥土味扑面而来。
庙里供奉着尊蒙尘的神女泥像,垂眼低眉,翩然欲飞。只是她的面容在昏暗天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安慈扫视一圈,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空地,三两下收拾了灰尘湿泥,又不知从哪寻来堆干草铺,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这才招呼乌以灵和苏烟枝坐下。
三人坐在干草堆上吃着灵果喝着牛乳,不时抬头看看外头雨势如何。
只是这雨似乎没有减小的意思,外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光愈发昏暗。深山老林里不时传来宛如鬼哭的呼啸风声,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苏烟枝手里掂量着一个黄色灵果,“所以,小乌你想给每种灵果取名字来区分它们的功效?我觉得可以诶,那怎么取名呢?”
安慈咽下口中的牛乳,“小乌,你之前说牛乳和茶叶可以催化灵果中的灵力。我有个问题,那单就茶叶和牛乳本身的灵力会有可能和灵果同样的灵力吗?”
苏烟枝点点头,“是诶,我们可以试着挖掘其它食材的灵力,看看怎么把它们全部激发出来。”
乌以灵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仔细细按味道给每种灵果分类,闻此抬起头来,“当然可以,等我们有时间就试试。”
她又接过苏烟枝递来的黄色灵果,主动问,“你觉得它的味道怎么样?”
苏烟枝仔细想着,“甜甜的,我还是来了宗门才吃过呢。过去家里似乎种不出来这种灵果。”
说着她又拿起另一个红色灵果,“家里种这个种得多,但我不太喜欢它的味道。不算甜也不算酸,吃起来怪无聊的。”
乌以灵心下了然,那个黄色的是芒果,而那个红色的是苹果。
这个世界里虽然这些灵果和原世界的水果大相径庭,但却离奇地保留了果子的基本属性,比如味道,比如生长条件。
她怀疑这是作者写文时候的漏洞,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她给灵果们一个个分类贴好标签,再用笔记下它们的味道,最后才分门别类写下常用灵果的名字。
庙外雨声哗哗风声呼啸,屋后溪水的轰鸣和雨打屋瓦的噼啪声交织作响,时间的流逝在大雨里变得缓慢,让人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听着单调连绵的雨声,安慈窝在干草堆里几乎有些犯困。
“吱呀——”
忽然,一个裹挟着满身雨水气的少年推开庙门。
天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见这人身上水蓝色的衣衫和腰间的佩剑,三人瞬间认出这人是玉音宗剑修。
他们才和玉音宗的剑修蒋卜同起过争执,心里的阴影未散,现在难免警惕,他们没有主动开口,只是警惕地盯着门口。
这人也察觉到有人,但他似乎没有想开口交谈的意思。
他一步步挪向离三人最远的草垛,背对着他们盘腿坐下。他的肩膀似乎在颤抖,似乎发出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但外面雨声浩大,很快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一切都被淹没在雨幕与黑暗里。
似乎那声奇怪地闷哼和细微的颤抖只是错觉。
那人身上拖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和看不清颜色的水渍,仿佛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正当乌以灵打算继续埋头整理灵果时,角落忽然传来扑通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这时她才终于看清,那个剑修所过之处淌下的不是雨水,是暗红色的血水!是满地刺目粘稠的血水!
顿时,浓郁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庙里弥漫开来。
而那个剑修直挺挺栽倒在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