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寒风格外刺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银霜炭却烧得正暖。
方才巷子尽头的黑衣人已然摘下脸上的面罩,他正目光阴冷地扫过大殿上上每一个垂首的黑衣人。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中了堕气的女人都抓不住?”
众人听此,皆屏住呼吸。
站在一侧的黑衣人首领谢默走上前,拱手道:“和她一起的狐狸又出现,在铭德楼前将她施法将她带走。请陛下治罪。”
谢季青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住,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他道:“有灵力可真不一般。”语气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谢默仍是低着头:“陛下,那女子拾走了谢七的令牌,肯定会回来的。”
谢季青握紧的手立刻松开,他睁开眼,冰冷道:“来了好,孤就怕她不来。”
随后,他撇了一眼身前的人:“没抓住那女人,不知道给我带些其他的小崽子回来吗?”
谢默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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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瑀推开门进屋,将壶中的热水倒入瓷盆中,随即快步走到床榻前。
扶枝面色苍白地紧皱眉头,额头上的汗珠流入发间,湿发贴在后颈上。
肩头被桑瑀用一块白布系着,此刻却也被鲜血浸透。
桑瑀轻手解开白布,看向扶枝的伤口。
滴落的血液却流入床边上刻着的吉祥如意纹里。
他曾在妖界的百事晓那里听过堕气的厉害,落入堕仙涯的修仙者经脉尽毁,灵力全失。
他沉默地拿起一旁的剪刀,沿着伤口边缘的衣料剪掉。
上药包扎的步骤进行得很快,没一会儿,瓷盆里的水已然变红。
他垂眸倚靠在床边,原本漆黑的眼眸没了灵力的遮盖,再次变成了红色。
“师父......会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天逐渐亮了。
一声钟响,宵禁解除。街上的小摊也逐渐多了起来。
将要返程的游商免不了要带些东西回去给自己的妻女,大多买的是银簪、机关玩具之类的。其中千雪阁中的簪子做得最为精致,上头的花鸟栩栩如生。
桑瑀来到楼下,从小二处点了一些粥食,等扶枝醒来时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福来客栈”门口,地理位置优越,往日就热闹得紧,今日不知为何更是挤满了人,恍惚间还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桑瑀淡淡地瞧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一个身穿棕色长衫,约莫四十岁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尘,抱怨道:“看热闹就看热闹,都挤在人家门口像什么话!”
一旁的小二见到来人是东家,立刻倒了一杯茶,迎他坐了下来。
他道:“孙东家,今日得空了?”
被称东家的男子接过他手中的茶,摆了摆手道:“这些人都堵在客栈门口了,不知道赶赶吗?真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小二为难地扯出一抹笑:“赶是赶了,走一波人又来一波人,我马上就去赶!”说罢,就要从房门旁拿起扫水的笤帚去赶人了。
孙东家无聊地喝着茶,余光瞥见一旁的桑瑀。
他扫了一遍桑瑀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虽是有点朴素,但是气质容貌不错。
孙东家假装咳嗽一声道:“这位郎君瞧着年轻,也是仪表堂堂,是打哪儿来啊,可否婚配?”
桑瑀最开始并未料到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反应过来。为了省去麻烦,他冲着孙东家笑了笑道:“已经成家半年了,娘子前月已经验有身孕。”
孙东家震惊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略带遗憾道:“也不错,恭喜恭喜啊。”
方才在门外赶人的小二也放下笤帚,凑了过来对孙东家道:“都给我赶走了,门口都敞亮不少。”
孙东家听此,眉头也舒展开,却也好奇地问道:“隔壁出什么事了?方才来时还听到一阵嚎啕大哭声啊?”
小二擦擦手,又坐到孙东家身边,细细朝他讲来。
“隔壁冯大娘家的儿子失踪了,今早夫妻两里外都找了一个遍儿,都没看到人影。”
“叫来了官府,那群酒囊饭袋什么也查不出来,随便瞧了一眼就走了。冯大娘在门栏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才刚哭晕,刚被她男人抱进屋里了。”
孙东家唏嘘一声,感慨一声:“这世道啊......”
桑瑀在一旁,听到“失踪”两字时,他便收了思绪,认真听了起来。
他开口问道:“昨夜,这冯大娘就没听到一点动静吗?”
小二摇了摇头到:“谁知道,冯大娘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啊。”
正巧,桑瑀点的粥食也做好,从后厨送了过来。
小二回到原处,拿起粥食就要给桑瑀送上楼去,却又被桑瑀拦下,桑瑀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拿上去便好。”
小二挠了挠头道:“忘记了,客官注意楼梯啊!”
许是外头太吵的缘故,扶枝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纱罗帷幔,脑海中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和那句“师父,你骗我。”
扶枝微蹙眉头,刚要撑起身体。
便听到桑瑀的声音,他道:“师父,你醒了!”
桑瑀快步走了进来,伸手将枕头放在扶枝身后:“伤口还没愈合,注意着点。”
扶枝自知理亏,只是扯了扯嘴角,笑意很轻:“知道了。”
桑瑀将手边的粥食递了过去,看了一眼扶枝肩头处迟迟未愈合的伤口,问:“师父,你的修为该怎么办?”
他想,若是师父的修为没了,他就用自己的心头血,帮助师父重塑经脉,陪着她重新修炼。若是不够,他便将一身修为全送给师父。
黎狐一族的心头血能重塑经脉、炼丹制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黎狐一族的剜心之痛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扶枝此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沉着脸是因为这事。
她道:“我与修仙者不同,神生于万物。修复了经脉,只要万物仍在,自然灵力也就回来了。”
桑瑀的面色好了起来,只差他的心头血了。
他道:“黎狐的心头血可以快速让人重塑经脉的,我虽然只有一半的黎狐血脉,但多放一点血应当也是够用的。”
说罢,桑瑀拿起桌旁的匕首就要往自己的心窝捅去。
扶枝没了灵力,速度比不上桑瑀。匕首捅进去大半,才被扶枝拦了下来。
扶枝掌心按住他的伤口,震惊道:“这是做什么?”
她吐出一口气道:“我修复经脉无需十年八载,几个月便可,何必用你的心头血呢。”
桑瑀垂下眼眸,轻声道:“用我的心头血,两日就能修复好经脉。”
扶枝顿时哑口无言,她咳嗽一声:“你非要如此做的话,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更不会用你的心头血。”
桑瑀咽下嘴中的话,只道一声:“师父......”
扶枝见他的心思淡了,便扯下一块布让他自己包扎伤口。
她正欲起身,外头突然又嘈杂了起来。扶枝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茶店旁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使劲地探头往里面瞧。一个中年妇人从里头挤出来,抹了一把眼泪,对着周围小姊妹说道:“冯大娘真是命苦哦,又在屋里哭......”
官府的人见到这场景,硬生生地挤开一条路,对着茶店道:“再哭丧,全送进牢里。”又转头指着其他人,“再挤这条路,也关进大牢!”
众人纷纷散开,有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正事不干,耍什么官威。”
扶枝收回目光,疑惑道:“旁边的茶店怎么了?”
桑瑀正色:“楼下小二说,昨夜茶店掌柜的孩子失踪了,但具体何时失踪的不知道。”
“什么?”
扶枝目光微动,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昨日那孩童玩风车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风车上的糖渍,嘴角的笑容,清脆的童音......
只是过了一天而已。
扶枝又问:“那掌柜的怎么样了?”
桑瑀轻声道:“听楼下小二说,冯大娘哭了晕,醒了又接着哭。”
扶枝靠在窗前,耳边隐约传来了冯大娘的哭泣声。
她沉默半晌,直到一声“哐当”打破了沉寂。
二人同时垂下眼眸,一块铜制的令牌映入眼帘,上面刻的是一个“默”字。
扶枝拾起令牌,眼神逐渐清明。
她道:“回屋换身衣裳,我们下楼去暗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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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方才来过,此时外头的人也散了不少,“福来客栈”的门口更是宽敞许多。
暗泊司就是京城里的黑市。
在京城里,去暗泊司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游商逃犯,买的无非是些盐铁违禁品;另一种便是权贵豪强,想要的、想查的东西更是危险至极,而桑瑀扶枝想查的令牌自然也并非简单之物。
扶枝换了一身鸢尾云纹裙,脖颈间围着一圈兔毛。眉如远山含黛,像是青山雨后蜿蜒的浅溪。可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而身后的男子也不逊色,一身珊瑚色大氅,丰姿卓绝。
二人的穿着不似来时的粗布麻衣,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她将手中的令牌递给桑瑀,“先去暗泊司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冯大娘此刻正伤心,也问不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