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1

    “叫什么?”

    “禀王爷,恨水。”

    面前的俊俏男子,身着暗紫圆领袍,腰系金玉带銙,挺立在前。

    他肤色冷白如雪,面色苍白,看起来一副体弱多病、没见过阳光的模样。

    听说陈王殿下十年前因意外废了武功,现在依旧体虚身弱,手无缚鸡之力。

    谢裕瞥了眼面前偷偷观察他的女子,转头对掌柜道:“就她了。”

    掌柜笑着,殷勤说道:“好嘞好嘞,殿下想吃点什么,小的让膳房生火,您在这儿吃个午饭再走?”

    身旁黑衣佩剑侍卫代他拒绝,拔剑护住自家王爷,闪着恶光,出了镖局。

    恨水抬头起身,摸到门框那儿,盯着他们俩的背影。

    “您叫属下来了两次不够,还要亲自过目一遍,这炎炎夏日何必呢,在府中歇息着多好!”薛竞收了剑,敛好脸上凶狠模样,从马车上拿出梯子,拉着一边缰绳,与马夫坐在一块儿。

    “下午找个车夫接她,走平康坊进王府,”谢裕撩开帘子,把钱袋子交给薛竞,“这是定金,给镖局。”

    “是,属下定不会叫人发现了。”

    薛竞好奇掂了掂手心的钱袋,分量不少。趁王爷没看见,打开钱袋偷偷瞄了一眼,吓,里头全是金饼!

    王爷真是大手笔。

    *

    好茶阁是恨水主家,她四年前初来长安,托人引荐,进了好茶阁,成了女镖师。

    其坐落在长安县最边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来。

    里头的镖师分为两大类,里镖师和外镖师。外镖师主要负责红镖、水镖、白镖这种倾向于保护物、需要露面的活;里镖师则为偷镖、暗镖、人身镖。

    格外不同的是,里镖师能接刺杀单,也就是所谓的“办红事”,所以接刺杀单的里镖师,又叫作红师。

    红师每日都得磨刀杀人、埋藏尸体,需要有很强大的实力和内心,难免会沾上晦气,镖局会为红师定期发放抚恤金,金额不菲,但必须达到一定人头数量,镖局才给发放。

    恨水拼了命都想往里红师的行列里挤,经过两年历练,终于在第三年,成为了好茶阁的红师。

    掌柜看她拖家带口,从小地方来到长安,愿意多给她介绍些回扣低单子,奈何粥少僧多,掌柜给她介绍的单子也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其他质量高的单,恨水抢不过。

    一年下来能接个十三四单,都是极好的了。

    家里有小弟要上学,母亲病重,长安房屋的租金越来越贵,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自己节约得连一件新衣裳都不敢贸然去买。

    身上穿的男装,都是麻烦母亲用以前的衣裳,这里扯点布那里加点皮改的。

    有天做完任务回好茶阁交差,掌柜偷偷告诉她,陈王府要一个女镖师。

    她在好茶阁这么些年,一直不温不火地过着,对这种天降的好事早就不觉得会掉在自己头上。何况长安女镖师这么多,光好茶阁,除了她还有八九个,个个身怀绝技,哪能选上她。

    掌柜看出她的不自信,拨着算盘道:“王爷说了,要长相端正,身材均匀,性格文静,会耍剑,能察言观色的。”

    听了描述,恨水眼睛发亮:“这不就是本姑娘吗!”

    可是……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选秀女。

    过了几天,陈王府的人来好茶阁登门拜访,进门直接点恨水的名,她疑惑,现在她的名气这么大了吗,就到别人点名要她的地步了?

    掌柜的同她眨眨眼睛,她才明白,这是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

    陈王府坐落在离大明宫仅隔一道宫墙的长乐坊。

    从好茶阁绕到陈王府,就得从长安县最边缘绕到万年县最北部,走马观花一下午,恨水困得直打哈欠,终于在暮色降临前,到了陈王府。

    她撑着懒腰下了马车,忽地被陈王府门前重兵巡守的派头给震撼住。

    嗬,这架势还真够足的,府前五十人成两队,排成排来回巡逻,大门前还站了十个侍卫守门。

    她由着士兵把她带进府里,忍不住左右观望。

    陈王府就坐落在大明宫前头,踮踮脚还能见着宫里灯火。

    里面一名男子出来,是下午跟在谢裕后头的那个男人,他叫散了门前守卫的士兵,把她领进门。

    “薛竞,叫我薛典军就好。”说完,薛竞扬着头反身,鼻孔都没给恨水一个,自顾自往前走。

    找女镖师这事儿,王爷烦了他许久。

    长安女镖师本不少,找来了无数个——有长得花枝招展的;有样貌单纯,看起来就像良家妇女的;还有年过半百的慈祥老太……谢裕不是说不合适,就是直接皱着眉头,让薛竞送客。

    王爷也不说找女镖师到底为了什么,就让他盲找了一个月。

    正头疼之际,好茶阁掌柜写信来,给他推荐一名女镖师,他叫上人去好茶阁看了两眼,虽然一副黄毛丫头模样,试了几招,也不是绣花枕头,还算符合王爷的标准。

    直到今日,王爷终于拍板,就要她了。

    但薛竞就不明白了,他偏头瞥了眼恨水,心中疑惑,什么事他做不得,王府其他人做不得,非要去找一名女镖师来做?

    “我以后就住这儿了么?”恨水问道。

    “暂时是这样,我现在带你去厢房,”薛竞厉声,“这一年在陈王府,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楚吗?”

    说罢,薛竞又多看了恨水几眼,她真能办得成事么?

    虽说武功不错,但经验尚浅……

    恨水笑眼盈盈与薛竞对视,他猛地转头,清了清嗓子。

    于是加快脚步,忙把她领到大殿,带到王爷面前。

    看见王爷站在里头,薛竞用胳膊肘提醒恨水:“还不对陈王行礼。”

    把恨水带到,薛竞秉退了殿内所有下属,关上门出去。

    谢裕本背对着她,听见有人向他行礼,便转身,让恨水抬起头来。

    面前一双含笑的杏花眼,与他那个不懂事的三妹当真有几分相像。

    三妹温阳公主,虽和他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在宫中,他俩关系属最好。

    最痛心的是,她一个月后就要去北疆和亲了。

    谢裕问:“可有姓氏?”

    恨水道:“回王爷,属下为孤女,从小无姓氏。”

    听了这番话,谢裕心中起了愧疚,放软了声线,道:“佣钱十日一结,若还有其他需要,与孤说便是。”

    “是。”

    “出去叫管家带你去库房里选几匹料子,做几身衣服先穿着。”

    谢裕看着她身上的男装,微微皱眉,好茶阁佣金明明不低,怎么她身上的衣物如此粗糙?

    “奉帝安排玉华宫避暑这一行程,你跟在本王身边。”

    “是。”

    “若有人问起你是谁,就说,你是本王在平康坊找的小妾。”

    恨水正愣神,听见这话,瞪大了眼睛。

    王府用如此要求找来女镖师……果真目的不善!

    她抿着嘴唇,眉头紧锁,手捂着胸口,一副不愿折服的表情,谢裕知她误会,解释道:“七日之后去玉华宫,陛下明令禁止带除羽林卫之外的侍卫进宫,王府里的人跟不了孤,只能把你带上,别多想。”

    恨水这才放下心来。

    伪装成妻妾能更利于人身保护,这也是女镖师优点所在。

    出于恨水前两年年纪尚小,掌柜没给她安排过这种活,阁里其他女镖师,她也未曾与她们有过太多交流,根本不懂“女镖师”混迹江湖最常用的门道。

    以至于听到要做小妾时,大吃一惊。

    两人没再有多对话,谢裕让她回厢房,好好准备七日之后玉华宫的行程。

    薛竞在外等候许久,见她出来,带她回到厢房,命人给院里都点上灯后,道:“姑娘早些休息,长安近日多采花贼作祟,若有异常就叫我过来。”

    恨水谢过薛典军,耸肩暗道,若真有采花贼来她房里,她一个拳头就能把人给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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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华宫建于郊外山上,最初是先帝命人起的画稿,但因当时北边多战事,建玉华宫的费用拨不下来,玉华宫的修建就此耽搁。

    奉帝上位第八年,开始筹建玉华宫。

    眼见长安天气越来越热,大明宫中不少宠妃热晕了头,无论送多少冰都挡不出煞人的暑气。

    玉华宫前年冬至竣工,于是去玉华宫避暑,便被奉帝提上了日子。

    第二天一早,王府已备好马车,谢裕和恨水一同前往玉华宫。

    “要怎么说,还记得吗?”

    刚用早膳的时候,谢裕还把恨水叫来叮嘱了一嘴。

    “奴本是平康坊舞姬,七日前幸得王爷青睐,被赎了身,带回府中,当了王爷的小妾。”

    恨水咬了口肉包,对答如流。

    马车不稳,谢裕闻着食物味道,胃里更是翻滚如潮水,泛起了恶心,他微微皱眉,坐得离恨水远了些。

    “进宫之后注意点,这种味道大的食物就不必再吃了。”

    恨水撇了他一眼,没答话。

    今早上出来的急,早膳的时候光忙着应付谢裕去了,都没怎么动筷,出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一个包子,肚子都填不饱。

    等会儿要是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身上恐怕连动武的力气都没有。

    包子吃完了,恨水还想问问他马车上有没有捎些吃的,见谢裕正在闭目养神,明显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算了。

    咬咬牙就过去了,又不是没挨过饿,等铜钱到手了,她想吃什么吃什么!

    况且今日赴宴的都是何等尊贵之人,听说今日的午宴只有皇亲才能参加,厨子定不会亏待他们,恨水就等那时饱腹一餐了。

    可真到了宴会,恨水看着面前一桌子的凉菜,深叹了口怨气。

    “今日宴席都是自家人,朕特意命文武百官今日申时出发,大家千万别放不开手脚。”

    奉帝起身慷慨陈词,恨水却悲伤地看着面前一盘盘塞牙缝的凉菜,肚子咕咕乱叫。

    “……为何桌上全是凉菜?没有大菜吗?”她朝谢裕悄悄问了嘴。

    谢裕舀了口冰粥送嘴里,说:“天热,不宜荤腥。”

    不仅是这个原因。

    齐朝以瘦为美,更何况夏季所穿衣物单薄,宫中妃子多,要想得宠,更免不了清淡饮食,或者直接节食,以保养皮肤,维持身材,这是一方面,

    前些年齐朝在战后恢复上用了大把银子,加上姜右相从前年开始,推举实行减赋税的措施,让本就单薄的国库更雪上加霜,如今齐朝百官的俸禄都需减半发放,宫里也跟着开始行节俭之风。

    一桌子五花八门的凉菜,恨水从哪开始动口都不知道,最终没了兴趣,去端面前的冰酪舀着吃。

    “六弟,这位是?朕还不曾见过。”

    坐在龙椅上的奉帝,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浓眉下的一双凤眼,与谢裕是极像的。

    恨水从没见过皇帝,也没想过自己生为平头百姓,一生中竟有与圣上搭话的机会,话题引到她身上,紧张地忘了台词,拿着调羹的手在微微发抖。

    “孤前几日收的妾,在府上闷久了不乐意,今日把她带来见见世面,皇兄莫笑。”谢裕介绍道。

    谢裕二十有八,从未听说过他和哪家女子有过纠缠,如今直接把人带来,奉帝觉得有趣,望向恨水:“叫甚名字?”

    “回陛圣上,奴叫恨水。”她老老实实答道。

    “恨水?这名字倒是取得新奇。”皇后叹。

    “奴小时候被抛进水里,此生最怕的就是水,老嬷嬷给我起的这名字,娘娘莫见怪。”恨水解释。

    “倒是个可怜孩子。”皇后惋惜世上竟有这样的父母,能狠下心来把自己的骨肉抛弃。

    奉帝点头,的确可怜,若谢裕想把她扶正……他放下酒轻笑几声,转头与谢裕说话:“吏部侍郎李钟有一女,长相端正,性格文静,小时候母后常叫她来宫中玩,二弟觉得此人如何?”

    谢裕笑笑,伸手揽过恨水,肩头蓦地撞击他的胸肌,恨水刚喂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近了吧!

    她不知所措慌乱眨眼。

    谢裕低头宠溺一笑:“陛下,您对臣弟说这些,她回去会和臣弟闹的,再说,臣弟现在无心娶妻。”

    这人……说出的话怎如此轻佻。

    谢裕回绝,奉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恨水肩头依旧被谢裕隔着薄纱握住,越发的烫。

    殿上所有人都知道,陈王爷如何保守,二十八了还未婚嫁,都怀疑他是断袖,今日不仅带了位女子一同进宫,两人竟如此亲昵。

    不少人朝他们俩看过去,焦灼的目光盯地恨水低头,倒是谢裕,跟个没事人似的,吃着他面前的冷碟。

    还好皇后救场:“恨水姑娘,你会什么舞,可愿给本宫秀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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