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

    3

    “不用。”

    他终于起身,掠过恨水,在屏风后窸窸窣窣脱下衣物,跨进了木桶。

    恨水借着烛火,偷摸看了场“皮影戏”,精瘦的轮廓……

    她的脸颊热了起来。

    “你有事要跟孤说?”

    恨水晃着神,没听清谢裕说话,耳朵贴近了些,谢裕又问她一遍。

    “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就是……圣人今赏我的那金饼……”

    看她今日宁可冒犯太医,都要抢救他的份上,就别贪她的赏金吧。

    “你自己收着。”他道。

    就那几块金饼,能让她担心半天,谢裕冷哼一声,他堂堂正正齐朝亲王爷,还能贪了圣上给自己手下的赏赐不成?

    恨水摩挲着早已被手心捂热的金饼,翘了嘴,正想道谢,谢裕问:“没事了?”

    恨水摇头,屏风里面连水滴都没了动静,像是等着她说话。

    于是又忍不住点头。

    她诚恳请求:“王爷,以后您若是要做那种戏码,能否先告知小的一声?”

    “哪种戏码?”

    “就那种……搂搂抱抱的,王爷对这些姿势不在意,属下可是良家妇女啊。”

    这什么话。

    谢裕皱眉,她身为一个属下,还嫌自己主上轻佻了?

    何况她怎么就看出来自己对那些亲昵举动不在意了?他也很在意的好不好。

    他都不敢回想自己的怀抱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而且那只是逢场作戏,他若不装亲昵些,哪能蒙过其他人的眼睛?

    算了,跟她说不明白,他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于是随口答应下来。

    “行,孤以后注意。”

    答应地如此随便,在恨水眼里更轻挑了。

    谢裕已经穿戴好,从屏风后出来,径直走向床榻。

    “属下还好奇,今天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她追上去问道。

    谢裕冷言冷语制止她:“不该问的别问。”

    恨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如果这件事不能问,直接说“不能说”这样的话不就好了。

    “不该问的别问”~语气硬得跟牛一样。

    算了,人家是雇主,爱怎么说怎么说,恨水就当刚才没与他说过话,打开红木桌上的香炉,拔出香插,往蜡炬上引火。

    空中飘过清凉的薄荷香,是浴桶中,老太医给的药草包的味道。

    花雕香炉飘着安神的紫烟,气氛沉默的可怕。

    谢裕意识到刚才的话说得重了,耐心与恨水多加了两句解释:“那人与孤毫无关系,孤不想粘上晦气。”

    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他:“属下就是想了解一下,怕那些官爷会查到属下身上,您知道我身份不禁查,会连累您。”

    “查不到你身上,”谢裕给她一颗定心丸,用下巴点了点外头的贵妃榻,“第一夜你睡那儿,明日便可去侧房睡。”

    听见几声脚步,屋里没了动静。

    他以为她走了,睁眼往外探,见恨水还呆站在原地,又平躺于床。

    没一会儿,背后开始起风了。

    恨水又拿扇子给他扇风,这回比前一回更加卖力。

    谢裕疑惑翻身:“你还不睡?”

    “属下帮王爷扇风,王爷睡着了属下就走。”

    隐隐见恨水黑暗之中一脸坏笑,心想自己今天好像没得罪过她。

    恨水依旧执着于王觉:“王爷,案子进展如何?”

    “不知。”他道。

    她怎么就觉得他知道的要比她多?

    过了一会儿,后头没了动静。

    恨水扇得胳膊酸痛,她甩了甩手,放下蒲扇。

    “王觉是太傅之子。”谢裕开口。

    “他和五皇子有关系?”

    在宴上之时,她听见皇后去问五皇子王觉的下落。

    “他是五皇子伴读。”

    恨水就贵妃塌躺下,看着天花板。

    此人身份,着实不简单啊。

    太傅之子,皇子伴读,贵妃亲弟,身后靠着太原王氏,想着这人从小就会投胎,可惜命不好,即使权贵加身,仍然死状惨烈。

    屋里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恨水起身,往里看了眼谢裕,确认他睡着后,蹑手蹑脚出了寝宫。

    她从城墙翻出寝宫,攀上房顶,踏遍玉华宫,终于找到存放王觉尸体的厢房。

    见四周没人,恨水悄摸开门进去。

    从头部掀开白布,用手比对了下尸体的脸的长短,烛火挪到眼前才发现,此人肤色暗沉,嘴唇发乌,像是中毒而亡……

    恨水往他身上摸,发现他胸口处塞着一个纸袋子,拿出一看,里头装满糕点。

    糕点上雕刻桃花,上头还撒了金粉。

    难道是毒和金粉混在一起了?

    刀尖撇了点沫子,推近鼻尖嗅了嗅,什么都闻不出来。

    门外有脚步声越走越近,羽林卫过来巡查了,恨水吹灭了烛火,不紧不慢翻上屋顶横梁。

    士兵推开门,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看见屋中间拍了个死人,忙把门关上。

    “快走快走,别犯了晦气。”开门的士兵对外边举烛火的士兵说。

    恨水往下看了眼,深吸一口气,准备落地,手握住横梁,她还没用多大劲,整间屋子就跟着晃动。

    明明她都没开始使劲呢,怎么房屋快要散架一般?

    什么玉华宫,建得比牢房还烂。

    玉华宫好歹也是圣上钦定宫殿,怎么这里还能出现偷工减料的现象。

    她怕再待一会儿,这房屋都得散架,动静大了,行径暴露,更加完蛋。于是赶紧跳下来,把那袋糕点塞回原位,合上门溜走了。

    回到寝宫,她往里头探了眼。

    里面床榻上的人,依旧是去之前的斯文睡姿,薄衾微微盖着上身。

    她放心下来,今晚的行径没有暴露,万事大吉。

    一整天下来,跑来跑去,实在体力有些透支,恨水瘫在榻上,闭眼就睡。

    *

    清早,恨水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咳嗽,屋里就她和谢裕两人,咳嗽的还能是谁。

    她起身,想过去帮谢裕顺顺气,或者去把那位姜太医再叫来,看看王爷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毛病,刚下榻,就见他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

    她立马清醒过来,定在原处打了个寒颤。

    恨水小心翼翼开口:“王,王爷,您脸色不好,要不要我帮,帮您把昨天那个老太医叫,叫来?”

    谢裕皱眉:“你昨晚出去了?”

    “……是。”她承认。

    恨水才记起,昨晚太困,忘记换衣服散味儿了。

    看他一脸难受样,他肯定是醒来闻出她身上的尸臭味了,要不然咳得这么厉害。

    但其实味道也没很大啊,恨水低头往身上仔细嗅了嗅,才品出几分尸味,她不由得狐疑看了眼谢裕,难道王爷是狗投胎?

    她这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谢裕净收眼底。

    让她别管王觉的事她便要凑上去管,粗心大意,好奇就算了,晚上去王觉的停尸房也算了,这人大条到这个地步,也不想想怎么善后?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恨铁不成钢地把书丢在恨水腿边,让她站直了,低声喝道:“昨夜刚好赶上百官进玉华宫,兵力大多调到宫前守候,宫内兵力松散,才没人发现你,但凡厢房那儿多加些羽林卫,你以为你躲得过?”

    恨水撇了撇嘴,她不就是躲过了么。

    实在躲不过,把人打晕了就好了嘛。

    谢裕冷眼看她:“你最好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恨水面上忙鞠躬道不敢,心里忍不住腹诽,王爷成精了,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猜的出来?

    “行了。”谢裕让她赶紧叫水来把身子洗一洗,换身衣裳,免得让他人闻见,坏了事。

    恨水马上去做,水很快就被送来,她缩到屏风后,用软帕子浸水擦拭身子。

    “你为何对王觉尸体这么关心?”谢裕在外头问道。

    恨水没打算隐瞒,一五一十道:“打昨日看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他眼熟。”

    “你们之前有过交集?”

    “没有没有!”她急忙道,“长安这段时间正闹采花贼,属下听说不少女子一夜之间丢掉贞洁的事,属下怀疑,此人便是采花贼。”

    年初开始,长安不停有女子向京兆府报案。

    这些女子大多年轻貌美,还未婚嫁。某日夜里睡着之后,突然被奇怪的触感痒醒,睁眼发现自己已未着寸缕,床上还多了个七尺大、带着木头面具的黑衣人。

    此人会先把良家妇女用迷魂散迷晕,之后用各种充满恶趣味的稀奇手段蹂躏。

    所作所为恶心至极,直到自己爽了,拉上裤子继续逍遥法外,祸害下一个女子。

    “未月初,属下做任务回去的晚,路上金吾卫看的紧,属下只敢借别人家里的道走,刚穿过一户人家,便听见他们家中有女子叫喊。

    “这户人家没护卫,没会功夫的小厮,醒着的人也没有,我怕是那个采花贼又来犯事儿,赶紧溜到窗缝边,果然见他在那户姑娘的床上,行不轨之事。

    “然后我就进去把他擒住,给他面具砍了,看了两眼,他就马上把脸遮住。他长得实在太……普通了,我记不住他长相,隐约记得他眼底下有颗痣,手一松就给这贼溜了。”

    那日她还给了采花贼一巴掌,力气之大,保准一边脸大一边脸小,起码能维持一两个月。

    昨晚她比对了一番,除了眼下痣,还有因为泡水,更加严重的大小脸。

    所以她才敢说,王觉应该就是这采花贼。

    谢裕听完,若有所思。

    恨水换好衣服出来,全身擦拭了一遍,身上的尸臭味也全部消除。

    “那采花贼是王觉?”

    “千真万确!我昨晚上仔细辨了一遍,绝不会有错。”

    谢裕清了清嗓子,想把这件事翻篇:“这件事大理寺自会去查,你之后不必再提。”

    恨水顺着他点头,撇着嘴暗自腹诽,这狗王爷就是怂货。

    她现在对他观感一点都不好。

    “对了王爷,属下在王觉身上发现一袋糕点。”

    *

    “王四公子是因为吃了糕点而亡?”

    白昌对着太阳,仔细观察颜色毫无变化的银针,对下属道:“去捉只鸡来。”

    下属立马揪着鸡脖子进了院,白昌用针挑了点糕点沫子,蹲下倒在鸡面前,鸡梗着脖子去啄。

    他摸着鸡头,对身边人道:“老袁,王四公子的案子可不简单啊。”

    老袁挎个大箱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一点点变蔫的鸡,额角冒汗:“是是是,小人定不辜负白大人……”

    “不是我,”白昌把手指移向王觉,“是他爹。”

    老袁立马哭丧着脸跪下,小声抽泣:“白大人,您要我怎么办啊,我一家老小,您为何就点我来啊,这这这……办不好是要掉头的啊!”

    “本官身边就你一个有仵作经验的太医博士,不叫你叫谁。”

    “不是还有姜院使么……”

    “姜院使我请的过来?人围着宫里那群主子转呢。”

    白昌面无表情转身,老袁要跟着他,他忙喝住:“你跟着我干甚?跟着鸡啊!”

    老袁看看鸡,看看白昌,一头雾水:“看鸡有什么用啊白大人,我得看尸者啊……王太傅让解刨么?”

    “没说。”

    老袁一听这话,赶忙越过白昌,要去动尸身。

    “你是不是傻,没说就是不准。”

    白昌拦住老袁,把他推到一边。袁老弟头一次跟他出大理寺,来外边办案,未免太急躁。

    “只能搬出来蒸骨了,你可得让他们小心点,王四公子要是蒸掉了块皮,咱们就完了。”

    王四公子就算再窝囊,好歹也要看在太傅的面子上,留个全尸。

    “又不能解刨,又没其他线索,光蒸骨,白大人,这案破的了么?”

    白昌把布重新给王觉捻好,无奈道:“破的了破不了,人反正是死了,人死了怎么办,最紧张的就是我们大理寺,你个仵作跟着担心什么。叫你去盯鸡,这人不能解刨,鸡还不能么?实在不行,我给你弄头猪,弄头牛来。”

    老袁听了这话,似乎从里面品出点味道来。

    他甩甩头,搬了张板凳,去一旁盯那只蔫了的鸡。

    干瞪了半个时辰鸡眼,它突然不停拍翅膀,鸡毛在空中乱飞,掉一地,异常兴奋,最后摔地上,死了。

    谢裕和恨水来的时候,老袁正在剖鸡。

    “王爷,您怎么来了!咳,这地晦气,您玉体金贵,听说昨日还因为犯了尸气,难受了一阵……”

    白昌赶紧来前门迎接,谢裕打断他:“太傅对孤情义颇深,孤来吊问王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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