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过程总是令人恐惧,脚下没有地面的感觉远比人想象中的感觉要恐怖得多。
在蒙德的时候,斯托娜有时会梦到自己从蒙德广场上那尊高高的风神像上坠落,耳边是呼啸的讨厌的风声,眼前是加速放大的地面。
她总是会在落地前的一刹那猛然惊醒,在黑暗中发抖,心脏狂跳。
但斯托娜只在梦中体验过下坠的过程,她从来没有真的站在风神像上纵身而跃,即使某天真的痛苦到活不下去,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因为她讨厌风,她不会选择在死前还被风折磨。
梦里的下坠只是她心理焦虑的表现,并不是真正的下坠。
但这次的下坠是真实的。
耳边的风、衣服里的沙子、被引力拉着加速下落的感觉、紊乱的心跳、太阳穴处血液流经血管的声音,还有身边须弥学者和镀金旅团成员们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正在快速下坠。
然后下坠结束,落地。
尽管沙子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但斯托娜还是摔得够呛。
她在接触地面时护住了脑袋,并且尽力缓冲下坠造成的冲击力,但撞到地面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整个身体都散架了,骨头全部错位,像被人打乱的拼图碎片。
躺在地上,斯托娜的脑袋里一共产生了四个想法,这四个想法不分先后顺序,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她脑子里:
她可能要死了;
她还不想死;
如果死在这里,艾尔海森一定会难过的;
她讨厌坠亡这种死法。
斯托娜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手指还能动,接着是手掌、整只手臂,然后是另一只手臂。
哀嚎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有声音是好事,因为还能哀嚎,说明人至少还活着。
斯托娜的腿也都能动,她试着活动双腿,然后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叫苦连天、像刚从坟墓里复活的僵尸一样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好在这个坑不是特别深,否则就不是全身酸痛这么简单了。”一名镀金旅团的成员抬头往上方看去,湛蓝的天空在沙洞之上,他们好像跌进井里的青蛙。
“这里是遗迹内部?”一名学者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声音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恐惧而有些颤抖,“没想到我们脚下竟然是空的。”
“这里前不久应该经历过沙尘暴,”有经验的镀金旅团成员说,“沙尘暴导致这里的沙子变得松散,而且这下面掩埋着遗迹,遗迹上方的沙子松散之后下陷,我们又恰好站在这里——”
“刚才那个想要进入遗迹的人呢?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让他带我们出去吧!”另一名镀金旅团的成员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刚才那位气急败坏的须弥学者。
“恐怕不行。”
“为什么?”
“他昏倒了。”
众人围了过去。
昏迷的学者眉头紧皱,曲起一条腿躺在地上,他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有没有内伤就不一定了。
“真没用。那你们其他人谁能带我们离开这里?”镀金旅团的人用充满阴霾的视线扫过其他几名学者,似乎对这些只会吵架的学者并不抱有希望。
“这个嘛……我们需要先研究一下。”一个学者说。
“但我们必须边走边研究,因为我们无法保证留在原地是安全的。”
可我们也无法保证不留在原地就是安全的——斯托娜的心里提出了反对的声音,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沙漠,也是她第一次踏入遗迹,其他学者一定比她有经验,所以斯托娜暂且保留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大家的意见出现了分歧,那就投票表决吧,”一位学者提议道,“同意留在原地等待的举手。”
斯托娜举起了手,然后她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举手。
学者们没有举手,大概他们都觉得与其坐在原地等待,还不如主动寻找出去的路。
至于学者们雇佣的佣兵,他们应该像她一样没有过进入遗迹的经验,所以干脆弃权,等待投票结果。
所有人都看着唯一一个举手的斯托娜。
“有意思,”提议举手表决的学者说,“不过公平起见,说说你想要留在原地的理由吧。”
“这个遗迹我们大家都很陌生,而且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的机关,所以我想,留在原地是最好的办法。”斯托娜说。
“留在原地,然后呢?我们总不能在这里搭帐篷生活下去吧?”
斯托娜张嘴想要回答,但她有些犹豫。
她有种感觉,对方其实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而且对方不会同意她的话。
但斯托娜还是说了:“我们可以等艾尔海森来找我们。虽然我们落进了遗迹里,但从方位坐标上来说,我们现在仍然处于刚才等待艾尔海森的地点。”
果然,她猜得没错,她的话刚说完,学者就立刻开口说道:“鉴于书记官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不觉得留在原地等他是个好主意。”
“我也觉得不应该在原地等,”另一个学者说,“来都来了,这是天意,说明遗迹之神希望我们抓住这次机会探索这里。”
其他学者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虽然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但观点是一致的,即不留在原地等待,而是在遗迹里探索。
镀金旅团的人选择跟他们一起走。虽然佣兵们明显不喜欢这些一言不合就吵架的学者,但现在误入遗迹,他们担心不跟着学者们走的后果就是困在遗迹里永远出不去。
最终只有斯托娜一个人决定留在原地等待。
“既然如此,那就再会吧。只不过,像你这样遇到困难时总想着让其他人帮你解决问题的性格,实在有些软弱啊。”
学者们对斯托娜做出这样的评价之后就和佣兵们一起离开了,那个一落地就晕倒的学者也被佣兵们给抬走了。
被学者评价为“软弱”,斯托娜有些不平。
她承认软弱的确是自己性格的一部分,但这次她之所以留在原地却不是因为软弱,而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
遗迹里有机关,很危险,比起和动不动就吵架的学者一起探索遗迹,当然是在原地等待艾尔海森更加安全。
所以斯托娜选择独自留在原地。
除了用来遮挡风沙的装备和水壶、口袋饼以外,斯托娜身上只有之前在须弥城港口打听线索时从商贩那里买的没什么用处的护身符。
她抬头目测了一下地面与自己所处位置的距离,并不是特别高。
如果随身带着绳子就好了,说不定可以把绳子的一端抛出去。
但坑洞边缘都是松软的沙子,就算真的能把绳子抛上去,也无法固定。
就在这时,遗迹不远处忽然传来惨叫声。
“救命啊!”
“走开走开,别过来啊!”
“是哪个笨蛋触发了机关?!!!”
斯托娜往尖叫声的方向跑去,发现前方的地面已经降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尖叫声就是从坑底传来的。
她跑到深坑的边缘往下看,所有人都在,但除了人以外,还有数量众多的毒蝎。
“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我也不想死,我论文还没写完呢!”
“研究经费还没有花完,我死不瞑目啊!”
各种各样的死前感慨从坑底传过来,毒蝎把所有人都围住,但并不没有进攻,看起来它们还在评估他们的能力,但相信距离毒蝎发动攻击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这个机关可以关闭吗?!”斯托娜趴在深坑边缘大声问道。
所有人立刻抬头,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她。
有一个还算冷静的学者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斯托娜的问题:“你在附近找一下有没有像开关的装置!”
“好!”
斯托娜快速观察着深坑周围,最终在深坑左侧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处颜色较深的正方形凸起。
正方形由三十六块大小相同的正方形陶片组成,三十六块陶片上的图案各不相同。
除了六乘六的三十六块陶片以外,在正方形的下方还有一排空槽位,看上去似乎可以把陶片移动到空槽位处,从而重新排列组合三十六块陶片,组成新的图案。
像这样的拼图式机关,斯托娜曾经在艾尔海森祖母写的那本机关图解里看到过几个。
艾尔海森的祖母把这类机关归类为“简单机关”,只需要移动机关的拼图碎片,使其组成破解机关所需的完整图案就可以。
至于图案应该是什么,一般来说都可以在遗迹里找到相应的提示。
斯托娜在机关周围寻找破解机关需要拼成的图案,但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都没有图案,也没有花纹。
她匆匆思考一番,然后对坑底的人喊道:“你们脚下有没有图案?!”
“什么图案?!啊啊啊啊啊别过来啊!”某个躲避毒蝎攻击的学者说道。
“什么图案都可以!”
更多的惨叫声从深坑里传来,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没有啊!地板上没有图案!”
“救命啊我被毒蝎蛰到啦我要死啦!”
“死不了的,闭嘴!”
“竟然没有吗?那图案应该是什么?”巨大的压力之下,斯托娜开始自言自语,她重新把机关附近的墙壁检查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图案。
她只好看向胡乱排列的三十六块陶片,希望可以猜测出完整的图案应该是什么样子。
三十六块陶片上并不是每一片都有图案的,其中没有图案的陶片看上去一模一样,这些陶片彼此之间可以互相替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图案的陶片。
有几块陶片上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光秃秃的树枝,另外还有几块陶片比较容易辨认,可以组成一双眼睛。
树枝和眼睛……树枝和眼睛,如果完整的图案是人站在树下的话,只是眼睛就需要好几块陶片才能拼成,人和树的比例完全不对啊。
“还没破解机关吗?我们就快要死啦!”学者的声音从深坑里传来,还有毒蝎在坑底行走的沙沙声。
“我尽快,马上就好了!”斯托娜撒了个谎,然后继续猜测完整图案到底是什么。
人和树……人和树……不对,完整图案不可能是人和树,因为陶片只有三十六块,从陶片上的图案来分析,这些陶片根本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也许完整图案只是截取了人脸的部分。
但是树枝的图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陶片上呢?人脸和树枝,怎么想都没办法把这两种事物联系在一起啊。
斯托娜看着陶片苦苦思索,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人脸,也不是树枝。
其实在她进入遗迹之前,她就已经看过完整的图案了,那个图案就刻在遗迹入口处,是长了一双鹿角的猫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