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把粥碗放在长凳上，小跑回灶房搬出小凳子。
她理了理衣裳坐到长凳前的小凳子上，吃一口灵米粥看一眼敞开的雕窗。
今日她一直待在这里没准就能见到娘亲！
八日前她知道娘亲给姐姐哥哥她们糖后可伤心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娘亲不记得她才不喜她不给她糖。
她要让娘亲喜欢上她！
修者五感敏锐，奚无霜自她满屋子找赵玄便以神识注视她一举一动。
现下看她端坐着吃粥，虽吃得大口，但并不粗鲁，看起来吃得很香。
奚无霜拿出红彤彤灵果慢条斯理吃起来，这几日除了丹药她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阳光明媚，偌大宅院中唯二两人，一个在外面吃一个屋里吃，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灵米粥见底，小郡主吃完最后两口，低头学着父王平时那般伸手摸自己肚子。
鼓鼓的，是饱了。
她端着空碗回到灶房，撩起衣袖，先是从木桶舀小半瓢水到门外洗了嘴巴，再回去舀水洗碗勺。
她动作并不熟练，洗完碗小肚子处的衣裳也湿了一片，淡蓝衣裳变成天蓝。
她仔细把碗放好，跑到长凳前把小凳子搬到太阳晒到的庭院中，慢腾腾坐下后撅着小肚子晒衣裳。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呀灵草，急急跑向青石阶。
从太阳下冲到阴凉处她眼前倏地发黑，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她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往前走，一脚踹到青石阶，整个人向前倒去。
“啊！”
面前是青石阶，她砸下去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骨断牙。
眼看着她就要砸到青石阶上，一阵清风吹来，她急速倒下的小小身子骤然变缓如被人抱住又轻轻放下。
冰凉青石贴面，小郡主倏地睁开眼睛。
好像……不疼。
她抬手摸脸。
真的不疼！
她茫然撑着石阶坐起身。
庭院里静悄悄，小凳子还在太阳底下晒着，风吹得不远处花坛漂亮花草摇啊摇，东厢房的雕窗依旧开着。
院子里只有她和仙人娘亲，方才一定是娘亲用仙法救了她！
奚无霜面无表情看着她晒红的小脸蛋由惊惧变为傻乐。
牙齿差点磕掉还在开心个什么劲，也不知道赵玄怎么养孩子，都快养成小傻子了。
小“傻子”郡主望着东厢房羞涩地道了句谢谢娘亲，自顾自起身拍衣裳。
直到她小心翼翼把两个大筛子的天凝草搬到太阳底下翻晒好，奚无霜紧皱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她看到她出手了？
太阳高悬。
小郡主坐在长凳晃脚丫，不见娘亲，父王也没回来，她又不能出去，她都无聊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她皱着小脸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凳子穿过垂花门。
只见敞开的宅院大门后探出一个托腮的小脑袋。
一道又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她希冀的目光也随着她们从门前经过变为落寞，全都不是她父王。
偶有认识她的族人路过唤她一声，她就腼腆地朝人家笑，而后她怀中多了七八枚颜色不一的灵果。
赵玄从药田回来，远远看到朱红大门后出神的小人儿，他通身的疲惫劳累好似霎时消散。
他快步往宅院走去。
“知韫。”
小郡主蓦地抬头，来人近在眼前，看清是谁后立刻站起身：“父王！”
她抱着灵果噔噔噔下台阶跑到赵玄身边仰头看着他无声要抱抱。
“回去。”赵玄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见她目光黯淡下来，他解释道：“衣裳脏。”
小郡主重新欢喜起来，从衣裳包住的一堆灵果里拿起一枚递给他：“父王，吃。”
赵玄接过，却没有吃：“谁给你的？”
“路过的仙人。”
她不知道唤做她们什么，父王说在这里看到的人都是仙人。
赵玄牵着她上台阶：“有没有道谢？”
小郡主脆生道：“有！”
“真乖。”
赵玄松开她，俯身拿起小凳子。
穿过垂花门，赵玄一眼看到摆在院中的灵草，他偏头看身旁的小人儿。
小郡主疑惑回视。
赵玄道：“起床后可有吃灵米粥？”
小郡主点点头。
赵玄闻言没再多说，他去放手上东西。
小郡主抱着灵果进堂屋，放在八仙桌上褚色果盘。
赵玄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套单薄干净的衣裳，手中还端一碗冒热气的水煮菜。
父女俩吃饭都不说话。
赵玄看她一个劲吃灵米粥，又看了一眼那碗绿水似的菜，到底说不出劝她吃的话。
看来得请人教他炊煮。
可据他所看到听到，此地的仙人都不吃五谷杂粮，更别提炊煮。
用完午膳后，小郡主不愿去午睡：“父王，我不困。”
往日她跟着赵玄去药田，虽然没干什么活，但一会儿在这头看看一会儿跑那头瞧瞧也消耗她不少精力，今日她一直待在宅院精神饱满清醒得很。
赵玄默了默，叮嘱她别出宅院别靠近东厢房便进了寝房。
小郡主乖乖应好，她要看看午间都是谁给她娘亲送午膳。
却不想她坐到父王睡醒起来也不见有人去东厢房。
她一心想着娘亲伤重还没有吃午膳的事，赵玄再次去药田叮嘱时她是胡乱应声。
奚无霜打坐，突然一道气息缓缓向她这边靠近，她保持着盘坐捏诀的姿势。
少顷，果子掉落榻上的清脆咚咚声响起，她循声看去，堪堪举过窗台的白嫩小手抓着一枚大大的橙黄灵果往里送。
咚——
咚——
接二连三的灵果掉落玉榻上，快要滚到榻边时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它们的去路。
奚无霜看着那些灵果，不是她第一次送来的常见红灵桃，而是滋养经脉的元赤莓，凝神静气的碧玉果，增强体质的朱暗果。
对于她来说这些灵果没有多大用处，可五岁小崽崽吃下裨益匪浅，送灵果的族人是用了心思。
可惜扒着墙听她动静的小不点不懂，咚咚丢进她这里。
奚无霜没打算和她说话，她随手捻了个诀，榻上的六枚灵果瞬间回到了西厢房的果盘里。
小郡主听不到一点儿声音，父王不在家，她胆子大了些，双手扒着窗框奋力踮脚尖试图往里瞧，奈何雕窗开得太高了，她怎么也瞧不到。
“娘亲～”
声音小小糯糯。
奚无霜猛地抬头看去。
小郡主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娘亲～”
彼时一阵微风吹过，似羽毛般扫了扫她脸颊肉。
小郡主瞪大眼睛，慌忙下小凳子抱凳离开。
东厢房里，抿成一条线的淡漠朱唇微勾：“胆子这么小还来招惹人。”
经此一吓，小郡主长凳都不敢待了，半掩上的西厢房堂屋大门探出个小脑袋。
她怕奚无霜出来又怕她不出来，紧张看了许久紧闭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她站累了，神色蔫蔫打算回床上躺一会儿，不想一转头看到八仙桌果盘里放满灵果。
“？”
她小心翼翼走近，爬上椅子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她刚才送给娘亲的灵果嘛！
“怎么回来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灵果，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是娘亲送回来的！
她即惊又怕，娘亲是生气了还是不喜欢吃？
她钻到被窝里掰着手指头，担惊受怕苦思冥想一下午。
“定然是娘亲不喜欢吃！”
若娘亲生气便是像先前一样好恐怖的拿剑来杀她。
“呼！”
她脸颊鼓起深深吐出一口气，又轻拍心口安抚自己。
娘亲不喜欢灵果，她就寻别的东西送，不能让娘亲饿肚子。
她想了一圈后开始盼望父王回来。
夕阳西下。
赵玄终于回来了，他照常煮上饭就烧水，唯一不同的是女儿寸步不离跟着他。
他把半掌大的木块放入灶口，转身看向蹲在地上的小人儿：“怎么了？”
小郡主小声问道：“父王，灵米饭还要多久才能煮好？”
“等你沐浴完就可以吃。”
赵玄以为她肚子饿了，待她沐浴完，他又去煮了菜盛好饭自己才去沐浴。
小郡主看他提热水进入浴房，马上抱着小凳子到东厢房雕窗下放下，再回堂屋端来灵米饭踩上小凳子。
奚无霜没想到她还敢来，待看到一碗颤巍巍的冒着热气的灵米饭出现在窗外时她沉默了。
在她呆滞的片刻，小郡主艰难地把那碗米饭放上了窗台。
“进来。”
“功成身退”偷溜到台阶的小郡主顿住，她僵硬扭头便看见木门缓缓打开。
她双腿不受控制走进堂屋，拐进寝房绕过屏风，与床上人淡漠的目光对上的瞬间她腿一软扑通跪下：“知韫给娘……仙人请安，仙人福安。”
她抱紧小凳子，不敢看她。
房中安静。
小郡主低着头思绪飘远，娘亲房中地板竟然是软软的，她扑通跪下来都一点也不疼。
奚无霜淡声道：“你端那米饭来作甚？”
小郡主飞快看了她一眼，小声道：“给您吃，今日没有人给您送膳食。”
奚无霜一时无言。
她是天真还是真被养成小傻子，修者无需吃膳食。
小郡主不知道她所想，小声继续道：“父王煮的菜不好吃，我就没拿来，但灵米饭很好吃还能疗伤，您吃了伤会快快好。”
她说到伤会快快好时鼓起勇气看奚无霜，小脸上还带着怯生生讨好的笑。
奚无霜却看得心烦意乱。
她是奚无幽的女儿！
“多管闲事，不许再丢东西进来。”
话音落，那碗灵米饭回到小郡主手中。
奚无霜望着惊愕的小脸，冷声道：“出去。”
小郡主身子一颤，眸中顿时蓄满泪花：“是。”
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拎着小凳子摇摇晃晃离开，怕惹娘亲更生气，她忍着没流下一滴泪。
西厢房长廊。
她把碗放到长凳上却落了空，米饭掉到地上，小凳子哐当坠地，她再也忍不住蹲下咬着袖子泪水夺眶而出。
压抑呜咽声充满委屈，如被母亲厌弃小兽的绝望哀鸣。
暮色苍茫。
小郡主哭得浑身发抖。
彼时一阵风吹来，紧攥衣裳的小手被风强硬拉开塞进一块东西。
小郡主泪眼婆娑看去，忽地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