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身前的男人,看着他一双亮得诡异的眼眸。
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父女温情,只有几乎要凝成实质,名为贪婪的情绪。
童磨就站在我的身后,铁扇扇动间,发出细微的摩挲声,细碎的风流动,吹拂着落在后颈脖子上的轻纱。
风凉凉的,却也让人慌慌的,激得人骨头直发颤。
“日初二郎,你的父亲,身患疾病时日无多,看着实在可怜,我便答应他,只要给我准备一百人,我便赐予他永生和......强大的力量。”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温柔得发腻的调子。
明明很温柔,可在我听来,却像是含着满满的恶意。
他的表情什么样,我看不到,但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那种,我静静看你表演、邪气到不行的神情。
“他的血鬼术很好用哟,可以自由往来无限城喔,可以当移动的小鸣女用。”
听着这话,我并未觉得惊喜,只觉浑身发冷。
他这是在钓鱼么?
用日初静安和日初二郎,这两条鱼饵,诱我上钩。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不明白,也猜不透。
猜测人心这种事,我想来不擅长。
但......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知道,我需要救人,而且......
就现在。
周身凝聚的咒力,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而出。
“跪下!”
“咚——!”
简短的命令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男人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
我感受着体内充足的咒力,对自己的力量有了几分估量。
随着名为日初二郎的跪下,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连笼中囚徒压抑的呜咽都戛然而止。
身后铁扇轻摇的声音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节奏,只是那风里,多了丝若有似无的兴味。
日初二郎似乎还在震惊发生了什么,双膝跪在地上,头颅却高高扬起看着我,又向我身后探了探,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瞬间面色煞白。
“雪、雪莲......你......我......”
“我不是你的女儿。”
我呵斥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乃神界狗卷一族次女,狗卷莲,神界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二级神明。你身为凡人,不敬神明,为求长生亵渎生命,甚至将妻女拖入绝境——”
“你该当何罪?”
狗卷莲,二年级学生,准一级咒术师。
这是我的身份,是刻在我骨血里的印记,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记的「根」。
这里不是学校,没人知道什么是「狗卷家族」代表什么,也没人知道「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是什么。
我说自己是神之子,他们便只能信。
况且,童磨想看的,不就是这一幕么?
这样想着,我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朝男人逼近,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轻响,高跟鞋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每靠近一步,我周身凝聚的咒力便重一分,声音轻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传递,一个字。
有且只有一个字。
“磕!”
“咚——!”
日初二郎头颅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身后扇子的轻响声,终于停了。
没有回头,我垂眸看着男人瘫软在地的样子,再次开口,“再磕!”
“咚——!”
头颅再次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重响。
我俯视着男人因恐惧而颤抖的身躯,莫名觉得有种怨气难消的心态。
但,我的语气依旧平淡,“这是神对你最轻的惩罚。”
此后,我没有在用咒力,但威严依旧存在,当着众人类的面,童磨的面,我用着最简单的言语,操控男人。
“磕!”
“咚——!”
“磕!”
“咚——!”
“再磕!”
“咚——!”
三步站定到他面前,此刻的日初二郎明显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哆嗦,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
余光里,角落的日初静安,原本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空荡荡的右袖下,残肢正微微颤抖,眼底翻涌着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让日初二郎磕头,不过是我想实验实验5%的咒力。
实验完毕,接下来才是正事。
“哼~”
我像是发泄完怒火的普通人,冷冷哼了一声。
随后抬脚越过日初二郎,大步朝楼上走,将童磨和他统统抛至脑头。
我有信心,一定能控制童磨,但我不能就这么靠近童磨,这会显得很故意。
但我不能接近......却可以引诱他靠近......
早知道,主动靠近和被动靠近,对方的防范心可是天差地别。
一如所想,没走两步,我的手就被拽住了。
“小莲花不喜欢这个礼物么?”
熟悉的冷香缠了上来,腰也被人毫无防备地轻柔地揽住。
我被拉着一点点转过身。
“雅子夫人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喔,你也不用离开我七天了。”
“这时间高兴的事,可为什么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哦~”
童磨口吻间的询问很是紧张,仿佛真是在担忧我的心情一般,但,他眼底的笑意无处藏匿,勾起的嘴角,显得那点担忧,假得令人作呕。
我心里冷笑一声,他哪里是担忧,分明是在看我怎么应对这出“父女相认”的戏码。
他想撕碎我伪装的假面,看我惊慌失措的丑态。
可惜,他算错了。
我本就不是日初雪莲,自然也不会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哎呀!”
算好距离,我故意脚下一崴,装作踩空台阶的样子,身体顺势歪斜着,朝着童磨的怀里撞去。
歪斜身躯的瞬间,指尖微动,我伸手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咒力顺着喉咙疯狂涌出。
“睡吧!”
睡吧!赌上我所有咒力。
哪怕童磨早有防备,哪怕这是他设下的陷阱,我必须要赌,赌他毫无防备的时刻,会因这突如其来的咒言失神,赌我能争取到救人的时间!
计划似乎成功,童磨的瞳孔骤然微缩,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突然。
他的眼皮开始缓缓半阖,身体微微晃了晃,竟真的倾倒在了我身上。
他睡着了,但勒住我的手腕却异常之紧,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被勒得“咔咔”作响的声音。
想必,他这是在昏迷前做的最后的挣扎。
来不及挣脱,毕竟时机不等人。
我艰难地越过他的肩头,目光如炬,直视着依旧跪倒在地的男人——日初二郎。
“送所有人,离开这里!”
“不、不可以......没有大人的命令,我......我不能这么做......”
日初二郎浑身哆嗦,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犹豫。
“做不到,就死!”
我指尖直指他的眉心,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咒力在话语中流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死——!”
突然,一声凄厉的咆哮猛地炸开。
日初静安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单手握着断刀,朝日初二郎扑来,刀刃上的寒光直刺男人咽喉。
“啊啊啊啊啊——!”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魂飞魄散,周身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猩红血光。
那光芒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周遭的囚笼、地板、甚至连空气都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发生了错乱。
下一秒,“啪嗒”一声轻响,眼前的景象陡然发生了变化。
破败的寺庙里杂草丛生,枯黄的草叶在风中摇曳,不远处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照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终于散去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阳光的暖意和泥土的气息。
“啊——!”
日初二郎被阳光照到的瞬间,蓦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痛苦地捂着脸,在地上翻滚挣扎,那声音如同被捏住喉咙的濒死野兽,在空旷的寺庙里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被阳光照到的恶鬼模样,那痛苦挣扎的姿态,竟与我们祓除咒灵时的场景有些相似。
日初静安死死咬着牙,用仅存的左手拽着日初二郎的衣领,拖着他踉踉跄跄朝寺庙门口爬。
“帮忙啊!杀了他们!为我们家人报仇!”
她嘶哑的哭喊混着风声灌入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恨意,半边身子都浸在血里,蠕动间带起的血珠蜿蜒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串触目惊心的红痕。
“怕光!恶鬼怕阳光!只要把他们赶到阳光下,他们就会灰飞烟灭!”
在场所有人都猛地扬起了头。
此刻,寺庙门外阳光正好,金辉透过门楣洒在门槛上,将世界分割成明暗两半。
而那些本该因为虚弱和恐惧而脱力的人,此刻竟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身影密密麻麻,像铺天盖地的蝗虫,瞬间吞噬了门外的天光。
随后,他们齐刷刷地、缓缓扭过头,所有视线锁定了昏迷的童磨,也牢牢锁定了我。
“怕光!”
“恶鬼怕阳光!”
“只要把他赶到阳光下,就会灰飞烟灭!”
我的脑子无法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童磨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没有了任务对象,谈何任务?
那我是不是就能摆脱这里,回到我熟悉的学校,回到我正常的生活中去?
可还没等这丝微弱的希望在心底站稳脚跟,脑中模拟器的警报声就蓦然响起:
【任务四:保护任务对象不死】
【失败惩罚:死】
【成功奖励:10%永久咒力加成】
模拟器似乎很焦急,任务发出,连带着成功奖励都水涨船高。
而这一声,也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冀扑灭。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杀了童磨,我会死,但想必能救下这个世界很多人。
身为咒术师,死亡本就是家常便饭,我们早已习惯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生活,当下不知下一刻的命运。
每一个咒术师,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进行每一次战斗。
可当下,真正的死亡威胁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时,我却又开始犹豫了。
心里默默想着,再活一会儿吧,哪怕只有一会儿。
万一,万一能有回去的机会呢?
面对扑上来的众人,我将双手抵在唇齿间,咒力再次凝聚。
“睡吧!”
咒言落下的瞬间,所有围过来的人都应声瘫倒在了地上,密密麻麻地堆积成一座小山,连带着日初静安和日初二郎也都陷入了沉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5%的咒力加成,连续几个言咒下去,我竟然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嗓子不痛,胸口也不闷,身体依旧充满了力量。
此刻,名为日初二郎的那个男人半个身躯已经暴露在阳光底下,他痛苦地挣扎着,一瞬间,便化作了袅袅青烟。
随着众人的倒坍,阳光如同潮水般蔓延了进来,眼看着就要到达我所在的位置。
我翻身将童磨紧紧搂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扛着他朝寺庙佛像的身后躲去。
终于,在阳光彻底蔓延到整个寺庙的时候,我抱着童磨,成功藏进了佛像庞大的阴影里。
“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浊气终于缓缓散去,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久违的放松。
但这丝喘息还未持续半秒,刺骨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后颈,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
我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呆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小莲花,怎么了?”
轻柔得近乎耳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甜腻的尾音,环绕在耳廓。
“不敢看我么?”
话音落,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脸颊上。
那指尖冷得像冬日里的寒冰,轻轻划过我的颧骨,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已经环上了我的腰肢,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骤然收紧,将我整个人牢牢圈在怀里。
那怀抱明明隔着衣料,却冷得像是直接贴在了冰块上,连血液都仿佛要在血管里凝固。
我下意识抬头,视线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如同七彩琉璃般的眼睛,在佛像阴影的微光中流转着诡异的虹彩,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瞳孔深处没有丝毫被咒力影响的迷茫,反而清明得可怕,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将我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牢牢锁着我的脸,倒映出我此刻僵硬的神情,嘴角却缓缓向上弯起,勾起一抹我无比熟悉的弧度。
那是混杂着戏谑、残忍与兴味的笑意,像是猫捉老鼠时终于等到猎物落入陷阱的愉悦,又像是孩童发现新玩具时的雀跃。
“哦呀~哦呀~”他拖长了语调,尾音在空气中打着转,甜腻的声线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小莲花酱~你刚刚救了我,我好感动呢。”
也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生出了一种心思。
一种,我也许永远也回不了家的心思。
这个男人!!
太可怕了。
而这个模拟器,就是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