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鸡司晨

    李凤遥将可能性一说,朱厚照闻言,猛地一拍桌案,果盘都震了一震。毕竟这是极有可能成真的灾难,人祸比天灾可怕。吃人贯穿历史,他眼中那点闲适少年的光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

    他声音沉了下来,“凤遥,你此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国运置于商人与政客的良心上?哈哈,他们哪有什么良心!只有贪得无厌的胃口!”

    他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

    “好一个为民请命!好一个节省损耗!原来挖的是这样一个弥天大坑!朕果然没看错他们这帮衣冠禽兽。”

    他停下脚步,看向李凤遥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赞赏,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毕竟他能知道,是他从两岁开始,就接受的帝王教育。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宁愿按部就班,要改也是改不需要过许多人手方面的,毕竟他独木难支,朝堂上他能信任的也就杨廷和,还不敢全信。

    李凤遥听一耳就知道其中关键,这才是天才型的政客,她竟如此能耐。

    “凤遥,你有如此远见,你若为男儿,状元有杨慎什么事?”

    李凤遥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刚才透露了。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拿起一颗葡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慵懒,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机锋:

    “陛下谬赞了。我哪里知道朝堂事?不过是听陛下说起户部的提议,顺着他们的逻辑往下想,再翻翻史书,哪一朝哪一代,断了稳定的粮道,将命脉交于豪强之手,能不出大乱子的?春秋时齐国的管仲不就以‘鹿楚’、‘服绨’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么?粮食,从来就是最厉害的武器,也是最脆弱的命门。”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朱厚照:“那些大臣,读的史书比我多得多,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他们懂,却仍提出此议,其心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回她身边,冷笑一声:“其心可诛。他们不是不懂,是太懂了。漕运上下,牵扯多少环节?多少眼睛盯着?虽耗损大,但每一笔尚在明处,在朕的户部、工部、漕运总督府层层监管之下。若改成直接向地方富商巨贾和那些背后站着朝中大佬的粮绅买粮……”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那才是真正的泥牛入海,多少银子填进去都听不见响!贪墨起来,可比从漕运里抠那三瓜两枣要痛快多了!而且正如你所言,一旦天灾,或是他们有意囤积居奇,顷刻间就能掐住京城的喉咙,逼朕就范!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想通了这一切,朱厚照反而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帝王的怒火与决断。他伸手握住李凤遥的手,指尖微凉。

    “凤遥,今日这番话,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暂时,不要再对第三人提起。”

    “明白。”

    朱厚照看着她,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们既然给朕出了这么一道好题,朕若是不好好作答,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心’?”

    他重新拿起那本被丢开的话本,随意翻了两页,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却带着冰冷的戏谑:

    “明日朕就召见户部的人,大大褒奖他们一番,就说此议深得朕心,体恤民力,颇具新意。让他们拿出个更详细的章程来,越详细越好——何处采买,如何定价,如何运输入库,旧漕运如何逐步削减,省下的银两如何分派。朕要他们把这完美无缺的计划,给朕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

    李凤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是要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用现代的话就是钓鱼执法,让那些人自己把计划全盘托出,记录在案,将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今日所有鼓吹此议之人,一个都跑不了。而且,计划写得越细,其中可供操作的猫腻和未来可能爆雷的隐患,也就暴露得越清晰。

    “陛下圣明。”她唇角弯起,“只是,要辛苦陛下继续看那些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啰嗦折子了。”

    朱厚照大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找到新奇玩伴的少年,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沉稳和锐利。

    “无妨!有了凤遥,再看那些奏折,朕只觉得趣味盎然得很呐!”

    他拿起一颗最大的葡萄,递到李凤遥唇边。

    “朕给爱妃剥葡萄。”

    窗外光影正好,殿内清甜果香,李凤遥吃了一口,她怀念起自家的水果。“ 这宫里不方便,吃的用的都是贡品,我还是喜欢自己产地的水果,比这甜。”

    这种小事,朱厚照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有何难?让人去宫外拿就是,栖霞阁又不远。宫里规矩多,你初进宫,这几天消停消停,不然他们泼完朕脏水,肯定还会扯上你的。”

    李凤遥乐不可支,“这不是正好,妖妃配昏君,这是说我与陛下天生一对。”

    朱厚照点头,“爱妃说的好有道理。成为他们口里的明君贤妃,就完了,那就是木偶,牌坊谁爱背谁背去,朕不背。”

    李凤遥只想自个吃,没打算卖皇宫,不然入口的东西被人下毒,她栖霞阁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

    朱厚照一连几天办公时候不超过两个时辰,还时常让李贵妃在一旁侍墨添香,甚至偶尔能听到内殿传来女子的轻笑声。这般的不务正业,简直是在言官们的忍耐线上跳舞。

    果然,没过两日,弹劾的奏疏便如雪片般飞到了御案上。这一次,火力比以往更猛,不仅直指皇帝怠政,更将矛头明确对准了“蛊惑圣心”的李贵妃。

    “陛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朝会上,以刚直闻名的给事中李皎出列,声若洪钟,面色铁青,“御书房乃机要重地,岂容后宫妃嫔涉足?贵妃李氏,纵有才识,亦当谨守后宫本分!如今竟伴驾批红、干预章奏,此乃祖宗家法所不容!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即刻令贵妃退回后宫,并下诏自省,勤勉政事!”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一众清流言官纷纷附和,要求皇帝远离女色、亲贤臣、理朝政的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李贵妃已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

    朱厚照坐龙椅上听着底下义正辞严的批判,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

    等那给事中李皎说得口干舌燥,情绪激昂到位了,朱厚照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

    “众爱卿此言,朕实不解。”他拿起御案上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政务摘要表格,“朕近日觉得处理奏章效率大增,思路清晰,往日需一整日方能理清的事务,如今两个时辰便可抓住要领,余下时间正好能静心思索决断。朕正自欣喜,何来怠政之说?”

    活他都干完了,怎么那么多事?自己不行怪路不平,就是嫉妒他有贵妃帮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尤其在刚才发声的几位言官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至于贵妃,她不过是见朕劳苦,帮着将奏折分门别类,再为朕提取其中关键信息,写成这摘要条陈。一不窥探内容,二不置喙决策,只是做些整理文书、归纳要点的琐事,与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做之事并无本质区别,怎就扯上干政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纸,语气明晃晃地炫耀之意:“爱卿们是不知道,这般整理之后,何事紧急,何事可缓,何人奏报,所为何求,皆一目了然。朕觉得此法甚好,正欲推广至司礼监和内阁,以提高效率,也好让诸位爱卿少写些冗长奏章,多些时间为民办事呢。”

    他一番话,轻巧地把携美办公说成了工作效率革新,把李贵妃的角色定位为高级文书助理,甚至还倒打一耙,暗示言官们奏章写得太啰嗦才导致皇帝以前效率低下。

    那带头的李皎顿时噎住,脸憋得通红。他们弹劾的是后宫干政、皇帝怠惰,皇帝却跟你讨论办公流程优化和文书规范化?这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另一位御史忍不住反驳:“陛下!纵是如此,后宫妇人焉能接触机要奏章?此乃制度规矩!祖宗之法不可变!”

    朱厚照闻言,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微冷:“规矩?祖宗之法?太祖皇帝时,还有女官掌印呢。怎么,到了朕这里,贵妃帮朕整理一下书案,归纳一下条文,就坏了祖宗规矩了?诸位爱卿口口声声祖宗之法,莫非是对太祖旧制有何不满?”

    他这话扣的帽子更大,直接搬出了朱元璋时代的女官制度,噎得那御史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趁势又道:“再者,朕看贵妃整理之后,于政事把握更为精准。反倒是某些人……”他声音陡然一沉,拿起一份被李凤遥在摘要里标注了【所述灾情与上月巡抚所报丰年有悖,请核实物价与仓储】的奏折,冷冷道,“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奏章里混淆视听、夹带私货,才是真正其心可诛!”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那冰冷的语气和意有所指的话,让底下几个心里有鬼的官员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轻易出声。

    退朝后,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对着正在悠闲插花的李凤遥哈哈大笑,将朝堂上的交锋当趣事讲给她听。

    “凤遥你是没看到那几个老古板的脸,朕跟他们讲效率,他们跟朕讲祖制,朕跟他们讲祖制,他们就没话说了!还想给朕和你扣帽子,哼!”

    李凤遥剪下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唇角微扬:“陛下英明。只是经此一事,妾身这妖妃的名声,怕是坐实了。往后陛下这昏君的戏码,可得演得更逼真些才行。”

    “怕什么?”朱厚照浑不在意地搂过她的肩,“他们越是这样,朕越是要让你待在御书房。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口水厉害,还是朕的新政厉害。等漕运那件事的章程细节送上来,有他们好看的时候!”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和算计的光芒,言官的弹劾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让他更坚定了要把李凤遥这套“高效办公法”推行下去的决心,这既是实用,也是一层绝佳的烟雾弹。

    李凤遥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也很是开心。很好,火已经烧起来了。皇帝需要她这把“刀”来砍向旧有的秩序和潜在的敌人,而她也需要这个舞台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核心。

    这场风波,于她而言,正是通往牌桌的阶梯。

    她需要自己人上位,也需要杀鸡儆猴。她状似无意地捻起一颗葡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几个太监宫女,最后落在朱厚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声音软糯:

    “陛下,妾身在御书房不过几日,无非是帮陛下整理书案,写几个字条罢了。怎么臣子们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妾身碰了朱笔、写了摘要这等细微小事,都成了朝堂上攻讦陛下的罪状了呢?”

    她微微蹙眉,仿佛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陛下这乾清宫和御书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到外朝各位大人的耳朵里?陛下身边近侍之人竟是臣子们的眼线不成?”

    这话音刚落,如同平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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