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鼓点,捶打着耳膜和心脏。钟翎倚在二楼VIP区的玻璃栏杆上,手里端着一杯酒,神情淡然自若,和周围喧嚣的一切、楼下那些随着音乐晃动的人年轻,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而站在她身旁的文彦,则被吵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喜欢的乐队吗?”他不得不凑到她耳边问她。
“在问朋友要到这两张票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乐队叫什么名字。”钟翎侧过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说,“我只是想带你出来玩玩而已。”
“您可别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文彦感觉今天的钟翎是铁了心要耍他了,他也得给自己找找场子,“‘别的心思不要想了’,是不是你说的?”
“哟,这么记仇啊?”钟翎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难怪你没有对象,太较真了。”
她回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楼下的舞台。那个留着一头长发、穿着皮衣的主唱,正抱着麦克风架尽情地嘶吼,他那平平无奇的相貌和勉强算在调上的唱功,反而衬得身旁这位衣着得体、气质清新的“男同事”,更加顺眼了。
“再去帮我拿杯酒吧,文工。”钟翎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跟在公司吩咐他一样。
作为下属的文工,当然要听钟总的话。文彦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包厢里的吧台。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等文彦再端着酒杯回来时,就看到一个穿着印有乐队logo文化衫的陌生男人,正鬼鬼祟祟地走近钟翎。
“这位美女,一个人吗?”那男人也学着钟翎的样子,倚靠上玻璃栏杆。他瞥了好几眼钟翎随意放在地上的爱马仕铂金包,然后才用一种自以为很潇洒的姿态开始搭讪。
“我是这个乐队的经纪人,”他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台上的方向,“演出快结束了才看到你赶过来。是我们乐队的粉丝吗?演出结束后,我们有个after party,都是圈内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怎么不邀请我?”
一个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邀请。
文彦走到钟翎身边,将那杯新拿的酒递给了她。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那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经纪人。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配上他明显的身高优势,使得这副俯视的姿态,看上去委实有些高高在上。
钟翎接过酒杯,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文彦,准备欣赏他接下来的表演。
那经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他把文彦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剪裁合体的衬衫、笔挺的西裤、擦得锃亮的皮鞋,这副行头,活像哪个霸道总裁跑出来体验生活。他一时有些拿捏不清对方的底细,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讪笑着打哈哈:“这位先生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摇滚的样子。我们的party,都是一些玩音乐的……”
“你们的party?”文彦再次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就你们这场演出赚的钱,够开一个像样的party吗?”
经纪人刚刚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实打实地瞧不上他们。一股怒气瞬间涌了上来,他梗着脖子反驳道:“你懂什么是音乐!什么是艺术吗!我们那不是俗气的party,是想和真正的乐迷,交流一下我们的作品和音乐理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钟翎,轻笑了一声。
她把酒杯放在一旁的小台子上,身体微微一倾,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文彦的身上。她的左手,从他背后伸过去,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感受到文彦身体在那一瞬间倏然僵硬,她还故意在他紧实的腰侧肌肉上捏了一下,暗示他好好配合。
而后她才抬起头,对着那个已经看呆了的经纪人,微笑着说:“既然是这么诚心地想要邀请我讨论音乐,那怎么偏偏要挑我男朋友不在的时候过来?到底图什么呢?”
“背爱马仕的漂亮女人,就很摇滚了?”文彦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上话,他也虚搂上钟翎的腰,没有感受到她的抵触才将手掌落实,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对面的男人。他补充的语气轻描淡写,“那我猜,她可能不但有某些人想要骗的东西,还有一支非常给力的律师团队。”
这句话,终于让那个经纪人彻底变了脸色。
“误会误会!这纯粹是一场误会!”经纪人欺软怕硬的底色显露无疑,“那我不打扰二位了!”
恰巧此时,台上的表演也接近了尾声。作为ending,主唱和其他成员们一起,向台下比出了一个大拇指朝上的手势——那是他们乐队的logo。舞台上的聚焦灯光,也开始从台上扫向台下,所有被灯光扫到的乐迷,都兴奋地跟着比出了同样的手势。
灯光扫过二楼时,文彦非常合时宜地,也跟着人群,比了一个标准的大拇指。
然后,就在乐队成员、以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道追光聚焦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带着一种极具挑衅意味的姿态,将那个竖起的大拇指,狠狠地倒转,向下。
“哇哦——!!!”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惊叹和口哨声。
台上的主唱脸色瞬间铁青,他猛地抬脚,狠狠地踹了一下脚边的监听音箱。一旁的贝斯手也突然变调,弹奏出了一段更加激烈的节奏以示不满。
然而,这一切的挑衅,都无法撼动此刻的文彦分毫。
因为,钟翎还安安稳稳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的体温、她搂在他腰间的那只手都给了文彦一钟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做上五分钟的人生赢家。
眼看这出闹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名经纪人只能悻悻地瞪了文彦一眼,然后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后,钟翎才松开了搂着文彦的手。她没有立刻远离,而是扯了扯文彦的衬衫前襟,仔细地检查着。
“怎么了?”文彦好奇地问,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看看你的衬衫上有没有沾上唇印。”钟翎抬起头,确认没有印子,还顺便帮他理了理刚才被她弄得有些凌乱的衣领,“不然的话,我怕是又要给某些人赔钱了。”
她看着文彦,眼神里带着揶揄的笑意:“虽然追着别人要赔衣服的样子很怂,但是刚才装霸总的样子,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怂人,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嚣张了?”
“那还不是有您给我兜底呀。”文彦决定自动忽略她话语中吐槽的部分,只全盘接受夸奖,“怎么样,我刚才那段表演,帅不帅?”
“帅的,文总。”钟翎笑起来,“那么现在,霸总可以屈尊再当一次我的司机吗?”
“乐意之至。”文彦摆出绅士的做作姿态。
当钟翎要求文彦开车送她去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时候,文彦下意识地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家的具体住址。他觉得,这种对个人隐私的警惕,是一种很好的优点。
但生活一旦决定要狗血起来,往往就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他刚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目送着钟翎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准备自己打车回家时,就看到一堆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都极其夸张的人,也浩浩荡荡地走近了,正是刚才那个乐队和他们的团队,身边还簇拥着几个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所谓“after party”的年轻女孩儿。
文彦和那个经纪人的眼神对上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
他立刻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转过身,举起手机放到耳边,装作电话马上打完的样子走进酒店大堂,去找钟翎。
当文彦出现在身边时,正靠在前台等待办理入住的钟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身后那群人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就替他道清了原委。
“不然你换一家酒店吧?”文彦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总觉得,他们也住在这里,不太安全。”
钟翎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只是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然后侧过头,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问他:
“你带身份证了吗?”
“带——是带了,但你要干嘛?”
钟翎那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文彦。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带了就拿出来啊。”钟翎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跟我一起住,他们不就不敢来骚扰我了。”
“钟翎!我也是个男的!”文彦这下是真的觉得钟翎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她要求来这家酒店,就不是为了防备他,而是……
“我对你来说,也不安全。”他一字一句地,提醒着她。
钟翎突然靠近了一步。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带着一丝热气的、蛊惑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他当场愣在原地的话。
“你?你又不是个纯男人。”她说完,直起身,看着他那副震惊到眼睛都瞪大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想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顺着文彦那只还插在裤袋里的手,轻巧地,将他的皮夹抽了出来。
“跟我上去,我就告诉你。”
她说着,便将文彦和她自己的身份证,一并递给了那位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