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义的刀“哐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满脸惊惶,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们千万别说见过我,我好好在床上养伤呢!”
这方才拿刀,把四周所有人都吓得够呛的疯子,匆忙往府内跑。
却太匆忙……
“啪嗒!”他往封府的门槛上一绊,摔了。
白芙蓉下车时,正好瞧见这幕——
一堆满面惊恐的仆从,瞠目结舌的街使,还有个大肚子衣服破开已彻底昏过去的妇人,以及门槛上一位赤脚绷带“鬼”。
才从大明宫里唱完出大戏,白芙蓉回封府是打算好生歇息下的……然就这一眼,她按了按额角。
罢了。
看封仁今日殿上表现,白芙蓉勉为其难,也不是不能帮他处理些府宅之事。
“来个回话的,这府门口是唱哪出戏呢?”
有了封仁亲口对属下吩咐的那句“以少夫人相待”,白芙蓉使唤起封府下人便自如许多,她抬手唤看门人过来回话。
一番了解。
白芙蓉大抵明了,那姓曾一家于宫中发难不够,又得了封仁请她婚旨的主意,便想在男女之事上再多泼些脏水。
而趴在门槛上那位,则乃封仁庶弟封义,他似大疯一场,反吓得大肚的曾三娘喊着“不是封家孩子”昏了过去。
白芙蓉一番计较。
她边让几个下人与围观的街使,一同去安置曾三娘,好叫大家眼里都有个见证,一边亲自朝封仁那位庶弟走了去……
封义在女子开口的一瞬间,就听出她是今夜才来过他房里——
不,是他长兄房里的女人。
封义同样意识到,自己最畏惧的情形并没有发生……让长兄亲眼目睹没拽链子时,他这条疯狗到底能有多疯。
咬紧的牙关,与身上的颤抖略略消散些。
可惜,封义仍旧没来得及,在女子接近前爬起来。
又或许,封义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
他忍不住舔了舔唇,此前抹过女子的血已经彻底干涸,再尝不出味道……若让她亲自过来看清他这条狗,再踩上两脚,他冒领长兄名尝过的芳甜,也算一笔勾销。
却见女子于俯身,于封义身前伸出只手。
那只被他咬破,咬到骨头,她拼命挣脱才抽出去的手。
可除开被咬伤的那一根指头,她玉手皓肤依旧那般无瑕,散发着独属于女子的淡香,引得封义牙根不禁又“咯咯”作响。
那手,却并未被牙响吓退。
她对他说:“义公子,要妾扶你起来么?”
语调恰如封义前次所闻,柔软如蜜糖。
蜜糖诱得封义只得抬起头,封府门前彤彤灯火,他终于得以看清女子的一双眼睛。
养在封府的狗,总也是见识多的。
可封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与他们漆黑,唯有泪水能反出一丝光亮的瞳截然相反,女子生着好一双琉璃珠……不,她双眸比琉璃更加澄澈。
澄澈地,把封义所有狼狈不堪,照得纤毫毕现,偏她眉目仍旧弯成温和幅度,辨不出半分鄙夷。
那当然了。
白芙蓉现在瞧着这条呲牙咧嘴的小兽,是越发喜欢了。
原先她当封义是封仁时,他身上那股兽|性确令她不虞。
可如今她明白了。
一个被当作替死鬼的庶弟,咬死牙关不吐露身份,还能为兄长发疯撕咬……那赵典狱竟叫这般忠心又认主的小兽,疯狗?
白芙蓉如今只想。
暂时的同路人封仁她已找着了,若再借着这段时间,渐渐把他弟弟这只被他献祭过一次的小兽勾来,驯成她的岂不更妙?
白芙蓉的目光,捕捉到封义仰头将将一刹,就立时埋下,听见他牙关作响,整个人呼吸急促得实在比他哥哥明显太多。
白芙蓉晓得,她又撩起了封义的兽|欲。
而当她看清这是只,被随意牺牲不被重视的小兽后,她更明白,俯身替他顺顺毛,让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与关切,效果更佳。
他若生出羞耻,暂且忍耐兽|欲,只会让他心里想她愈多。
白芙蓉见封义没有握住她的手起来,便唤下人取来水,她拿着那根被咬伤的指,故意抹上封义的唇。
语调依旧温柔:“义公子,妾瞧你的唇都干了,想来长公子一定也会担心。”
封义不明白。
不明白世上为何,除了长兄外还有人会对他好……直到他听到女子嘴中说“长公子担心”,她也是长兄派来照顾他的么?
封义心头某一株刚燃起,散发着微光的火苗,眼看就要熄灭……与此同时,伴着女子的指在他唇上刮蹭,他想也许他就只配,也只该拿属于他的卑劣邪火,再咬得更深些。
偏偏,女子补上一句:“妾也很担心。”
封义咬在了自己嘴唇内侧,咬得狠一下满溢血腥,但头一回,他竟觉得自己的血里也掺进丝甜意。
“啊!!!”
直到一声惨叫响起。
“这,这曾三娘好像要生啦!”
白芙蓉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抽离她的手,借着起身去查看曾三娘的状况,把这一下戛然而止,正巧留给封义几分,意犹未满的余韵。
却不想,这余韵或许远比她想象得激烈。
女子淡香消失得一刹,封义重新嗅到自己周身腥臭,由此原先口中的一抹甜……
“咳咳咳,哕!”
他咳起来,呕起来,不行不行!
他怎么能用自己的腥臭,去玷污那一缕芳甜!
可封义不知道,怎么除掉他与身俱来卑劣的味道,又想曾三娘的西瓜肚子是比他甜么?
女子的目光,已经全在那大喊大叫的大西瓜身上,一点也再看不到他。
“再来个大夫。”
而失去目标的封义只能一如既往地,被封府剩下的其他人拖进去,大抵会给他熬药换一身新的绷带,新的狗链吧……
……
自打白芙蓉来到,那还没被搬出半里地,就发动生产的曾三娘身边后,的确难注意到旁的事。
白芙蓉算见惯血腥,但她从前,还真没瞧过旁人生孩子。
曾三娘本闭眼昏着,现下却是目呲欲裂,面目狰狞着鬼哭狼嚎,大腿痉挛抽动,下身血水越漫越多。
最可怕的是那因衣衫破了,裸|露在外面的肚子,七翘八拱波浪似地动,肚皮呈露出青筋要爆了般,这哪像是生孩子?
活脱脱,就像肚里有个邪祟。
又或者,这怀孩子就跟邪祟上身的确相差无几。
白芙蓉感念起,多亏自己前世坚持服药,腰肢一直同柳枝般纤纤,从没受过这种苦楚。
可这闹事的曾三娘,就着实苦了。
白芙蓉对生产一无所知且罢,她听封府下人报:“白姑娘,府里没有可以接生的女医。”
然后旁边一个脸青了半面,像刚被打过的人一下跳起来:“按《盛律疏议·斗讼律》,无资质者接生可按'过失杀伤'论……”
白芙蓉话没听完,她也想打他了:“那你们这些卫士,不自己快点动起来找产婆!合着今日封府若以德报怨救助这位曾三娘,是要被你们合起伙讹上!”
白芙蓉可没什么仁名,从不发没有意义的善心。
不管曾三娘嚎得多凶,白芙蓉说完就让封府中人,全部退开几步。
“天地昭昭,众目睽睽下,大家可都看见,是这位曾三娘自己承认瞎编故事,污蔑封长公子。
我等念她临盆在即,没直接诉其重罪。但几位卫士见此妇应也犯了宵禁,还要玩忽职守不把她遣送回该在的地方么?”
半面青,似乎不止是个爱出头的卫士,其余人等全将目光投向他,俨然等他做主。
曾三娘也看了出来,她本扣在地上,指甲都扣断几截的手,试图向他抓去求助:“救命啊,救命!求求你,救救我和孩子啊!!”
半面青终于从他被封义摔在地上,心有不甘要主持的'正义'中认清了现状,的确是这孕妇犯事在先,然两条人命在前不得不救。
半面青遣手下一众去寻产婆。
自己则拿出腰间金鱼符,接着做了一揖:“我乃翊府中郎将,右街使陆绱,方才一时头昏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按我大盛律,纵孕者有罪,亦须待产后百日论。望姑娘与封府一众,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与我等一同救人。”
翊府中郎将,四品下,不算高。
白芙蓉瞧着这人,看着也像个呆子。
但右街使可管长安朱雀大街以西,所有主干道的昼巡夜警,指挥武侯铺数十个,陆亦乃世家之姓。
哪怕前世这陆家,好像没干出让白芙蓉有印象之事,连今日其余三家齐谏封仁之事都没参与,白芙蓉小结个善缘倒也无妨
何况,又不需要她出力。
白芙蓉吩咐快马入宫传信封仁,询他是否愿从太医署帮忙请人,另一边着令封府下人拿纸笔。
“那就请陆中郎将录下此妇人污蔑之事,澄清封府与我对此妇所有救治,皆为善心所举与中郎将所托。”
待陆绱签字画押,她再让卫士请回来的产婆一起,把曾三娘抬进她原先住的那间偏院,还就让那位顶心善的陆中郎将陪着她。
而白芙蓉呢,则让搬了个软榻在门口。
一边方便观察状况,一边只要隔开了一扇门,血腥与哭喊倒也碍不着她小憩。
……
……
封仁至天明时分,方回到府中。
不过接到白芙蓉的传信后,他托请的太医大抵早到了,而后再没回话,想来多半应整整忙了一晚上,仍未得歇。
“长公子劳碌整晚,想必极其乏累,下人们已经准备好房间,医师、沐浴、新衣皆随候之。”
故而当听到下人们说他劳累该歇息时,封仁的步子反倒朝另一个方向迈去……倒不是非要瞧瞧她歇过没,只是他的确与白芙蓉有要事相商。
封府主院很快得到了这消息。
封义僵在床上一夜未眠,听院里出现悉悉索索的洒扫声,他旁边那间屋子好像也被收拾出来。
封义晓得,应该是长兄快回来了。
却听下人叽喳:“沐浴的水倒了吧,长公子,先去白姑娘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