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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U盘不见了。”
于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慌。
温木停下脚步,于茉正手忙脚乱地翻着公文包。
“我记得明明放进来了,怎么找不到?”
温木看了眼手表,距离他们的天体物理学术报告开始还有七分钟。
她伸手按住于茉的肩膀:“别着急,你仔细想想,最后一次用U盘是在哪里?”
于茉锤着脑袋,片刻,恍然:“实验室!一定是落在实验室了。”
温木略微思考,果断决定:“你回去拿,我先上台。”
“可是没有PPT你怎么讲解。”
“没关系。”温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我能应付,相信我。”
于茉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我二十分钟内赶回来。”说完便转身快步跑向电梯。
温木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迈步走向报告厅。
报告厅内已座无虚席。
主持人看到她独自一人走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调整表情宣布:“在今天的报告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主讲人,温木博士。”
“温博士本硕就读于宁川大学天文系,硕士毕业后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就读博士,师从系外行星研究领域的泰斗Schneider教授。我们很荣幸,温博士能加入宁川大学天体物理研究中心。”
“下面,有请温博士为我们带来《基于引力透镜效应的暗物质分布研究》报告。”
掌声响起,温木稳步走上讲台。
黑色西装剪裁考究,勾勒出女人清瘦挺拔的身形,内搭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
黑色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温木的目光扫过台下近百位专家学者,神色平静如常。
讲台一侧立着一块可移动的大黑板,她走过去,双手握住黑板边缘,轻轻一拉——
“哗啦”一声,黑板展开,露出干净的黑色表面。
“温博士,您不需要PPT吗?”主持人小声询问。
温木从讲台抽屉里取出一盒粉笔,抽出一支白色的:“不必,谢谢。”
她转身面向黑板,抬手写下报告标题。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手腕灵活,字迹工整有力。写完后,侧身让出空间。
台下一阵低声议论。
很少有人能在如此重要的学术会议上仅凭黑板进行报告了。
“各位下午好。”温木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沉稳,“今天我将分享我们团队在暗物质分布研究中的最新发现。”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画出一个星系示意图,随后是一连串复杂的数学公式。
讲解条理分明,从理论基础到观测数据再到模型验证,逻辑严密得如同一篇精心雕琢的论文。
“根据我们最新的引力透镜观测数据,这个区域的暗物质分布呈现出明显的——”
“温博士。”一个男声突然打断了她。
温木停下粉笔,转向声音来源。
是前排一位约五十岁的男性学者,微胖,头发稀疏,正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温木认得这张脸,半年前在国际期刊编委会上,她取代这位教授成为了最年轻的编委成员。
“您提到的这个观测方法,是否考虑过背景星系的干扰效应?”男人大声提问,“据我所知,您使用的望远镜分辨率可能不足以区分前景与背景光源。“
“您的问题很有价值。”温木语气平静,既无恼怒也无讨好,“事实上,我们采用了三种独立的方法来校正这种干扰。”
她回到黑板前,迅速写下几个公式,“首先是基于红移的光谱分析法,其次是......”
她的解释专业而详尽,每个论点都有扎实的数据支持。秃头男人皱起眉头,几次想插话却找不到破绽。
温木将几个公式全部讲解完毕,利落地将粉笔扔回盒子,目光直视前排,嗓音冷淡:“科学探索就像观测暗物质,需要排除干扰项才能看清本质。”
“因此我认为,在学术讨论中,有价值的质疑应当建立在专业素养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
“感谢您的提问。”
语毕,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温木余光瞥见报告厅后门被轻轻推开,于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紧握着那个蓝色U盘。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解完当前部分,然后自然地转向听众:“接下来关于数据分析的具体细节,请允许我的同事于茉博士为大家详细介绍。”
她向台侧退了一步,给于茉让出位置。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于茉眼中闪过感激和歉意。温木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顺利。
交接过程无缝衔接。
于茉插入U盘,投影仪亮起,PPT首页显示出来。温木站在一旁,偶尔补充几个关键点,但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给搭档充分的展示空间。
报告有惊无险地结束。几位学者围上来提问,温木和于茉耐心地配合着解答。
送走最后一位学者,两人收拾材料准备离开,一位白发老者走了过来。
“高老师。”温木和于茉同时问候。
高崇华教授是宁川大学天体物理系的元老,也是她们硕士期间的导师。虽已年近六十,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昔。
“今天表现不错。”高崇华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临危不乱,行动果断。”
二人唇角微扬:“谢谢老师。”
“不过,“高崇华压低声音,“下次记得备份。科研路上,运气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
“是,我们记住了。”于茉连忙应道。
走出报告厅,于茉长舒一口气:“阿木,今天多亏有你。我简直要吓死了,要是就我一个人,肯定要完蛋了。”
“不会的。”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结果也是一样。“温木平静地说,“你准备得很充分。”
于茉摇摇头:“但我不可能像你那样在黑板上写那么多公式,还一字不差。那个秃驴明显是故意刁难你,要是我在台上,肯定慌得说不出话。”
温木将粉笔灰从指尖拍掉:“你确实会说不出话,因为你能动手就不动口。”
两人相视一笑。
于茉挽上她的胳膊:“晚上咱出去吃吧,日料,我请客。”
温木略微迟疑,几秒后,老实承认:“今晚,也许不行。”
“为什么?”
“因为……”
“我要去相亲。”
*
温木最终还是没能去成相亲,被于茉拽着去了学校附近一家隐蔽的日料店。
推门而入,暖黄的灯光洒在深色原木装潢上,角落里的小型枯山水造景散发着禅意。
她们选了最里面的包厢,竹帘半垂,隔绝了外界视线。
服务员送上刺身拼盘和温好的清酒,于茉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谁能懂她知道温木答应家里去联姻,而且联姻对象还是宋家那个最混蛋的小儿子宋星燃,有多震撼!
宋家确实是宁川名门,祖上出过翰林,近代转型经商,产业遍布金融、地产。单论底蕴,比靠矿产发家的温家和做医疗器械的于家都深厚许多。
宋家如今的掌权人宋明深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按部就班接受精英教育,如今一个是知名主持人,顺便打理家中企业;另一个在投行工作,皆是一表人才。
唯独小儿子宋星燃,剑走偏锋去玩赛车,玩成了F1史上最年轻的冠军,也玩出了“混世魔王”的恶名。
于茉没见过宋星燃本人,只听说他基本不着家,就在外边野。
她表弟跟这位宋三少有些交情。用他的话说,宋星燃就是“帅得有型,浪得没边,野得要命。”
于茉搞不懂温志远和秦忆是怎么想的。夫妻二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是养出了温木这样清冷仙气的可人儿。
怎么到婚姻大事上反而失了智呢。
于茉还是不死心:“宝贝,像他这种玩赛车的男人,多半不靠谱,女朋友一周换一个那种,带不带病都不知道呢。叔叔阿姨怎么挑了他啊。”
温木轻轻抿了一口清酒,醇厚的米香在口中蔓延,带着微微的辛辣,神色平静:“是我挑的。”
“噗——”
温木淡定地抽出纸巾擦去脸上酒渍,又帮好友擦擦嘴。
“我觉得,还好吧。”她悠悠继续。
“我看了他的检查报告,很健康。不着家,我更好做研究。至于玩得花,那就更好了,分财产我有利。”
虽然她也不缺那几个钱。
于茉扶额:“那夫妻生活呢?你都奔三了,你没有需求啊。天天独守空房多寂寞。”
温木微微一笑:“没有人,不是还有工具吗。”
于茉彻底无语。
温木夹起一块金枪鱼大腹,油脂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你别担心。商业联姻而已,各取所需。”
“你还缺什么吗?”
于茉不解,在她看来,温木已经过上了最自由的人生——美貌有,知识有,财富有,爱情想有就有。
温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清酒入喉,带着淡淡的甜味,后劲却有些灼人。
“宋家答应赞助咱们天文系两栋新大楼,”她轻声道,“附带五台光谱仪和使用清慕山天文台的权限。”
于茉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她知道这些设备对温木的研究,对整个宁大天文系的研究意味着什么。
“而且,”温木继续道,“婚后我可以继续工作,不受限制。”
其实温木对于恋爱结婚这些事一直热情不高。
在她的备忘录里,研究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研究搭上关系,那么优先级就会提高。
出于某些原因,温木对年纪小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像宋星燃这样“恶名在外”的男人。但选择他,也确实是几番考虑之后的结果。
她是独生女,自然要为爸妈考虑,她也不排斥结婚生子,只是以前没有过这种打算。既然已经决定将结婚提上日程,不如选择一个更能给自己事业助力的人。
尽管不是联姻对象本人助力,但也大差不差。结婚以后好吃好喝的待着就是了,也不需要他和她举案齐眉、如胶似漆。
“宋星燃就这么同意了?”于茉难以置信。
温木垂眼,搅动碗里的抹茶冰淇淋。
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
前几天母亲告知她联姻时,只说了“宋家已经安排妥当”,却只字未提那位少爷本人的态度。
绿莹莹的冰淇淋渐渐融化,像被夏日晒软的苔原。温木用勺子狠狠戳进甜蜜的中心。
想阻止她看见新天文大楼竣工,除非宋星燃能把整个宁川市从地图上抹去。
她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赛道魔王还是情场恶鬼,她温木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要得到。
*
九点半,两人走出日料店。
春夜的城市像被雨水洗过的宝石匣子,霓虹灯在湿润的柏油路上碎裂成彩色玻璃。
于茉正低头叫车,巷口突然传来机车引擎的咆哮声。
“把我的包还来!”女孩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夜空。
温木转头时,正好看见一道黑影将女孩推倒在地,抢过手提包冲向巷尾。下一秒,巷口的霓虹灯牌被人猛地拽下,“砰”地砸在抢劫者面前。
“跑你大爷!”
那道身影从阴影里跨出来,一双大手伸出,骨节分明,青筋暴起,此刻正揪着抢劫者的衣领将人提离地面。
黑色工装裤包裹着两条长腿,裤脚随意地塞进马丁靴里,上身短袖T恤因为动作绷紧,清晰地勾勒出背部肌肉的起伏线条。
“误会!大哥我错了!”抢劫者双腿在空中乱蹬。
男人充耳不闻,反手将人掼在墙上。巷口变幻的霓虹掠过他的侧脸,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桃花眼淬着冷光,下颚线绷得像出鞘的刀,左耳的星星耳钉闪烁着蓝色的光。
“包。”
他松开手,抢劫者瘫软在地,哆哆嗦嗦递上战利品。
女孩惊魂未定地接过,男人已经转身走向日料店。
经过温木身边时,夜风送来淡淡的机油味混着薄荷的气息。眼角余光扫过来,她隐约看见男人右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睫毛轻颤,温木先移开视线。
“我去!”于茉掐她手臂,“阿木你快看,这身材真顶啊。”
她夸张地比划,“一只手就能把我抡飞吧?”
温木注视着那道走进日料店的背影,纠正:“半只手。”
“他有多高?感觉得一米九了。”
“188.8。”
于茉猛地扭头:“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啊?”
温木望向店内。暖黄灯光下,男人正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脖颈处露出的星星纹身若隐若现。
她轻轻推了下微微滑落的眼镜,淡淡吐出四个字:
“我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