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笙追出去时,楼道里两道高挑的背影已经走到了远处的楼梯口,正准备往上走。
“许家宁!”
她一声喊出口,回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扩散,已经踏上楼梯的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李长水识趣地说:“我先回教室了。”
许家宁微微回头,有些诧异,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站在楼梯上静静看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温笙忽然有点后悔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好几节台阶。
许家宁没催她,等待着对方开口。
温笙突然不敢再往前迈一步了,她本能地想找个理由开口,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笨拙地找借口:
“学长,请问你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学习方法的?!”
话一出口,温笙就恨不得原地消失,最好能一头撞进旁边的墙里。
啊啊啊啊,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这不是分享会早就结束了吗,现在再追出来问,不是显得特别唐突吗?而且她为什么要用“请问”?谁会这么正式地跟同学讲话啊!
许家宁看到的,是一个站在楼梯台阶下,紧张得几乎快把衣角扭着麻花,不敢抬头看他的女生。
“你很怕我?”他忽然问。
温笙闻言一愣,随即抬头看他:“谁说的?我这是对知识的尊重。”
许家宁怔了一下,眸色悄然沉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也是。”他朝她走下几步台阶,自嘲道,“为了学习。”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温笙听着,感觉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看不见的线,对方明明没说什么,却让她感觉有一丝心虚。
“温笙。”他忽然叫住她。
“嗯?”
“你追出来,就只是为了问学习方法?”他的薄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温笙张了张嘴,嘴硬地抛出一句:“对,因为我刚刚听你的学习经验分享部分,觉得你在编。”
“哪句编了?”
“睡前复盘十分钟?你真的会做这种事?”她直接拆穿他的伪装。
许家宁神色平静,没否认,也没承认,继续往下走了一个台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夕阳西下,他们站在楼梯口,脚下是斑驳老旧的水泥台阶,他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脚边,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许家宁问。
温笙一时语塞,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的语言系统直接崩溃了。
许家宁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不是在讲台上维持的得体笑容,而是发自心底、藏也藏不住的笑。
看到她跑过来时,他就没那么烦躁了,连她刚才在台下不敢看他这件事,他也一并忘了。
“听上去很假?”许家宁低笑一声。
温笙别开头,往后退了一步:“就......不像是你这种人会做的事。”
“哪种人?”他挑了下眉,眼里带了点笑意。
“成绩太好、长得太冷、话又少的那种?”温笙有些不太确定地描述。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学?”
“天赋型,一看就属于那种睡一觉知识点自动跑脑子里的。”
“那你还追出来问我?”他故意问。
温笙顿住了,有点懊恼地说:“我以为你会藏点真东西。”
“温笙,你才认识我多久?”
“你就这么肯定,我是长得太冷、话又少?”
这一句不像责怪,更像是某种意味深长的追问,偏偏让人无法轻易反驳。
温笙一下被问住了,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顺着这句话认真起来,还反问得这么直接。
她还在组织语言,许家宁忽然问:“你周末早上有空吗?”
“有。”温笙下意识回答。
“带你去个地方,”许家宁说,“专门藏‘真东西’的地方。”
温笙:“......”
见对方犹豫,许家宁慢悠悠补了一句:“放心,就是个不太公开的地方,一般人找不到。”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刚刚不是说,对知识很尊重吗?”
温笙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许家宁那副一本正经又带点坏笑的样子,她实在拿不准他是认真的,还是在逗她。
自己忽然开始怀疑,刚刚有一瞬间的压迫感是不是错觉。
毕竟许家宁的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她完全跟不上节奏。
他说得没错,她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对他的印象,全是些模糊标签,真正的“他”,她几乎一无所知。
所以她点了头,也许不是为了“去哪里”,而是为了那个她不了解的他。
“好。”
走回教室时,李清妙刚喊她:“温笙,走啊,今天晚上有新菜!”
温笙低头从抽屉里摸出几张零钱,数了数,再加上那张皱巴巴的饭票,刚好够去食堂吃一顿好的。
但买书还是吃饭,她只能选一个。
最终,温笙把饭票放回抽屉,“妙妙,你先去吧,我想去书摊看看。”
“你不是还没有吃饭?”李清妙问。
“我中午的饭还剩着,等等吃就好。”
温笙走出教学楼,穿过广场,顺着人流往校门口走去。
书摊就摆在校门口不远的街边,有一顶旧的遮阳伞遮风挡雨,木架上面摊着一叠叠练习册和教辅书,有些已经泛黄,封皮上写着“物理强化”“数学冲刺”“语文提分秘籍”几个醒目的大字。
几个学生正蹲在书摊前,背着书包,一边翻书一边低声念叨:
“许学长推荐的是这本吗?”
“我看看......”被问的同学翻开笔记对照了一下,点点头:“对,但他说这个适合冲刺,难度有点大,适合有基础的同学,你确定要买吗?”
“买啊,许学长推荐的还能有错吗?”另一个同学凑过来说:“反正先买着,放着也安心,万一到时候用到了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干脆一人掏出几分钱,七拼八凑地凑够了书钱,抱在怀里如获至宝。
温笙静静站在一旁,翻阅着那本练习册,书上的题目排得密密麻麻,难度果然不低。
她索性蹲下身,把旁边那一摞练习册抱到腿上,一本一本翻过去,每翻一页都会停下来在心里默默判断:这道会不会做,解析讲得清不清楚,适不适合她现在的水平。
摊主坐在矮凳上,身旁的收音机正播着《三国》:“曹操疑心太重,必失荆州。”
他一边收钱一边抬眼打量,不禁笑道:“小姑娘,你挑书的劲头跟别人不一样啊。一般同学来这儿,谁说哪本好就买哪本,很少有你这样,一页一页翻得这么仔细。”
温笙正拿着一本数学题册,眉头微蹙,琢磨着题型,听见摊主的话后抬头说:“我怕买错了,耽误时间,也浪费钱。”
摊主点点头,颇有几分赞许:“我的摊位也有个常客,跟你差不多,每次都是要翻了半天才下手。”
温笙把手里的书合上,又拿起下一本,一边翻一边问:“后来呢?他买的书用得上吗?”
“用上了吧?”摊主眯起眼想了想,“那小子成绩挺好,听说一直年级第一。挑书的时候比谁都挑剔,封皮不看,花哨介绍也不信,就盯着题目和讲解看。”
“你说怪不怪,他每次开学那阵挑练习册挑得勤,我还以为逮着个书呆子当大顾客呢,结果每次都没过一周,他就不买练习册了,只问我这里有没有二手书卖。”
“有一回我问他,怎么不买你翻的这几本,他说那些题他都做过了,小说还没看过。”
温笙想象了一下画面,忍不住问:“后来他还来吗?”
“来啊,现在不是才开学吗?他开学肯定会来买题册,学期中间就是过来看小说。”
摊主一边说,一边拿手指了指摊位角落那摞旧小说,“要不是我这几本破小说,他都不会光顾我这摊子。”
她看着那些书,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出许家宁坐在树下看小说的画面,噗嗤一下笑出声。
“所以啊,你这认真劲儿我看着眼熟,挑书的动作和皱眉的表情,都挺像那小子。”摊主啧啧两声,“你们该不会是兄妹吧?”
温笙没接话,站起身把那本挑了半天的题册递过去,问:“老板,这本多少钱?”
摊主被打断了一下,笑了笑,报了个价:“给你便宜点,一毛吧,老顾客同款价。”
温笙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零钱,把钱递过去后,转身顺着街边的台阶慢慢往教学楼方向走。
摊主刚把钱收好,耳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最近有新书吗?”
他抬头一看,果然是许家宁。
“哟,阿宁你来得真巧,你要是再早三分钟,说不定就碰上了。”
“谁?”
摊主神秘兮兮地说:“一个挑书跟你一个路数的小姑娘,蹲那儿翻了半天书,连皱眉的样子都跟你像。”
许家宁问:“她买了哪本?”
摊主从身后的木架下抽出同系列剩下的一本,晃了晃:“就这本,她自己挑的,还翻了好几遍才下手。”
许家宁低头看了一眼封面,点了点头:“这本题挺难的,一般人不爱选,不过很适合有基础的人。”
“你说得对,她挑得特仔细,翻一题看一题,嘴上不说,眼神比你还挑。”
许家宁听着,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楼梯口的那句——
“我以为你会藏点真东西”。
现在看来,这不就找着了其中一个。
摊主继续一个人在旁边乐呵呵:“下次我再见到她,和她推荐推荐你?”
许家宁把手中的题册递过去,“不用了,我自己说。”
摊主一边找零钱,一边问:“诶,今天不买小说啦?”
许家宁漫不经心地回:“刚开学,没到时候。”
话虽这么说,他的视线却落在一旁的小说架上。
那本可借阅的《聊斋志异》,前几天还在,今天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