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
静安从来都明白,也从来都理解。
只是当年打在皮肉上的痛与苦,都是实打实的。
走到今天这步,静安心里清楚,他们父女缘分已尽。可唐景翰不知,毕竟直到现在,他得到的消息仍旧是青州起义军攻入京城。
李闯带人将唐景翰堵在乾清门,四四方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宫中暗道都堵上了吗?”
静安提前标注了所有能逃跑的暗道,和宫外的出口,若这样还能让唐景翰跑了,只能说他命不该绝。
静安抬脚往前走,东西六宫明明白白地铺在她眼前,宫内有众多来不及撤退的妃嫔与宫人,甚至还有皇子。
静安淡淡地看了一眼,曾经这些朝气蓬勃的嫔妃,失去皇权这棵大树,变得脆弱无比。
沈珏提前将后宫众多娘娘的家世做了背调。
已经归顺大顺的,没有在昨夜反抗的官员女儿可以放走。
由于唐景翰刻意控制皇子的平衡,宫中有皇子的嫔妃不多。
大多已经嫁人,或是早早夭折了。
静安将这些琐事丢给李闯,自己朝乾清宫走去。
她站在门口,恍如隔世。
就在静安做心理建设的这段时间,大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梅妃跌跌撞撞从殿内跑出,她衣领半开,经过一夜的磋磨,脸上脂粉已经消退,珠钗不知去了何处,头发在混乱中失了它应有的造型。
静安站在门口没动。
她平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女人,开口问道:“唐景翰呢?”
梅妃恍惚抬头,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但又过于迷糊,一时间无法分辨。
静安逆光而立,身影与光线交叠,穿越时间的长廊,落在梅妃瞳孔中。
梅妃吓一大跳,身体向后倒去。
这胆怯,并非因为当年跪地求饶的孩子地位反转,更要命的是,当年琅月轩失火,静安早就灰飞烟灭,在她的认知中,不知投胎转世几轮了。
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活像索命的恶鬼。
“你?你……你还活着?”
梅妃话说得结结巴巴,但好歹维持住了理智。
静安懒得同她废话,跳过解释环节:“城破了,大燕没了,告诉我,唐景翰在哪?”
梅妃似乎终于找回了理智,挣扎着站起来:“叛贼休得猖狂,待援军赶到,定能诛灭你们。”
可能是经历了一夜的混战,梅妃有些失心疯了。
静安好心提醒:“若是有援军,只怕早就赶来了,何苦让你们等到现在呢?”
不止京城,各地的援军都在被各个击破,从京城大门被攻陷的那一刻起,大燕便走向了她既定的灭亡路。
“对了,顺便说一句,你们的辽国朋友,估计现在也苦不堪言呢。”
梅妃看着静安,似是终于无能为力,只能愤恨道:“谋逆生父,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静安厌倦了这些道德绑架,更对所谓的天道轮回不作评价,她最后问了一句:“唐景翰在哪?你若再不说,我便抓了三皇子,把他的皮剥下来给你做灯笼。”
梅妃眼中浮现惊恐,她吼道:“你敢?”
静安随手吩咐:“把那孩子带上来。”
哭哭啼啼的三皇子被拽来时,脸上还带着泥土。
静安看着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的人,不自觉嗤笑,已经是半大少年了,还是这副混世魔王毫无头脑的蠢样子,唐景翰根本就没想过让他继承王位。
“母后!”少年在地上崩溃大哭,梅妃想冲上前扶,但被沈珏一脚踹开。
静安拿红缨枪,狠狠地刺入三皇子大腿,看着躺在地上哭嚎的孩子,梅妃虽心疼,但仍旧咬紧牙关,丝毫没有交代唐景翰位置的想法。
“真爱啊。”
静安垂下手臂,感叹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烂人,都有人真心实意地如此爱他。”
说着,静安拿起一旁的剑,贯穿了三皇子的身体。
看着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点点倒下,在地上抽搐之后便不再动了,静安心中只觉得轻松。
仿佛有什么闸门被打开了,快感压过道德达到顶峰,温热鲜血顺着石板而下,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黏稠的啪嗒声。
梅妃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想挣脱束缚朝三皇子冲去,但很可惜,静安招呼了两人按住她。
“你还有一个孩子,需要我把他从宫外带来吗?”
静安语调冰冷,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梅妃望向静安满是怨毒,她无暇顾及静安为何会出现,更不想知道她为何而来。
看着自己亲生骨肉倒在血泊之中,仇恨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只想杀了眼前人。
静安眼看不能和丧失理智的人对话,只得命人去乾清宫搜查。
军队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偌大的皇宫,唐景翰不知躲去了哪里,根本无从下手。
索性起义不需要这些弯弯绕绕,只要将京城攻下,凭借长平郡主的名号重新开张便是了。
“劳烦李将军先打扫战场,待会可能还会在外部爆发小规模战役,辛苦了。”
两人寒暄过后,静安继续向前出发。
静安命人将梅妃绑起来:“带着她,一起走。”
静安漫无目的地在皇宫乱转,从慈宁宫转到养心殿,最终在御花园的一处角落歇脚。
宫内机关密道数不胜数,唐景翰若是真想藏,静安自然是没办法的。
据前朝传言,御花园曾有一条密道,可通向莲池下方,是个秘密空间。
静安在御花园敲敲打打半天,也没见什么暗道。
待敲累了,便在一处枯井旁坐下。
至于为何选这枯井。
因为梅妃紧张的表情出卖了她,静安稍微向这里靠近,梅妃便会下意识地回避。
深宫多年,梅妃自认表情不会有什么差错,但很显然,最正常的那个,才是最不正常的。
静安观察着枯井的口沿,光滑,带着新鲜的石头纹路,想来刚刚有人从此处跳下。
况且,明明是枯井,为何绳索是垂下的?难不成宫人希望从此井中打捞出什么来?
这条密道不知能否通往宫外,或是出口在其他地方?
静安试探性地将手放到井边,空气闷闷的,并没有很强的流通感。
静安弯腰,冲着下面大喊:“皇帝陛下,你若再不出来,你心爱的梅妃可要被杀了。”
梅妃挣扎了片刻,仍旧没有泄露唐景翰的位置,只是不停地辱骂着静安。
静安听梅妃骂人都有些累,索性坐下看着她:“既如此,唐景翰为何不将你抬为皇后,还要你做妾呢?”
梅妃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很快又消失了:“你不过在宫中几年,你懂什么?”
“我不懂啊。”静安慢悠悠道,“常世菱,是叫这个名字吧,世菱啊,你真以为你做不了皇后是因为唐景翰守着和他发妻的承诺?”
“不过是常家门第低微,你不配罢了。”
“胡说!”梅妃显然动气,想和静安理论,但挣脱不开身上的束缚。
“不过是你最蠢,最好用罢了。”
“不如我们打赌,看我将你凌迟,你的陛下会不会出现,拯救你呢?若他出现了,我便放你回常家,也算不枉你一片痴心。”
梅妃没有出声,但很显然,她有些心动,她不愿相信,自己舍弃孩子都要保全的男人,只把她当个好用的玩意。
静安并不会凌迟,她只会最简单地捅人。
所以当她一剑又一剑刺穿梅妃的四肢,将她浑身刺出无数血窟窿时,唐景翰仍旧没出现。
梅妃的惨叫回荡在御花园中,凄厉又哀伤。
也许真的很痛,最后,静安看到她眼中的泪花。
静安没有犹豫,给了她一个痛快。
这位在后宫不可一世的妃子,死在她最爱的御花园。
带着不可置信与哀伤,她最终和王朝流淌在一起,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爱情造就了她,让她成为唐景翰最趁手的工具。
爱情毁灭了她,使她眼盲心冷,变为机械奴隶。
静安望着地上的尸体叹气,从昨日开始这是她数不清第几次叹气。
其实走到这里,她已经没有力气走下去了,代价太大,罪孽太重。
沈珏上前扶住她,将她手中的剑拿开,笑道:“没事。”
静安晃了晃脑子,重新看向那口枯井。
难道唐景翰真的不在这里?
可是宫内上下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沈珏拍了拍静安肩膀,给出了另一个解法。
他从口袋中掏出李老头的烟雾弹,点燃向洞口扔去。
浓烟从井口升起,带着特制的草药,格外呛人。
李老头虽然没什么做大夫的天赋,但整人这方面,他的药当真是无敌的。
就在静安被浓烟逼得向后退时,枯井上的绳索突然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