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滚地的卫婳也顾不得面前是她从前最看不上的便宜表哥,连忙捂着血迹斑斑的脸起身拉住他的袖子:“表哥!表哥…求你救救我吧!”
公冶慎自己也是看得一头雾水,在府里他地位近乎没有,谁都不喜欢他,恨不得避而远之。不过卫婳不是个傻的,大概刚刚看见他能单独进去老太君房间知道他肯定被委以重任了今时不同往日,可以依附一番来救急。
虽然公冶慎真心不是很想插手她的事情,不过想起老太君的嘱托,便循着卫婳胆怯的目光看向刚刚出手打她的人,微微躬身行礼:“四子君。”
对面年轻女子满脸愤怒,偏头不屑地睨他一眼,说话时还夹着几分阴阳怪气:“怎么,我好心管教管教我这蠢笨的侄女,复临君也要来多管闲事?”
卫婳连连向公冶慎摇头,极力证明自己什么也没干。
公冶慎不用想都知道眼下这个关头就算给卫婳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主动惹事,大概是四子君把对她父亲三子君的怒意都转嫁到她身上了。
“管教也得看场合、用对方法,三娘子依旧是卫家的女娘,她有错自然各位都要帮忙指正,但和她无关的事情也用不着一味迁怒。”
四子君看他那正义底气十足的神态只得扭头气得一言不发,看来母亲真的善心大发没追究到卫婳身上。
可她那父母亲如此恶毒,难保这个女儿不会学去!
“人的品性是靠后天养成的,无论父母有无德行孩子都不一定能继承,有的父母有德温良也照样能养出跋扈张扬的孩子。四子君应该最清楚不过。”
公冶慎噎得她说不出话,他现在怎么敢对她如此无礼!居然还当众下她的面子……仗着母亲给他撑腰就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屈嫱不想看四子君继续乱发脾气,冷面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子君:“二位子君,老太君屋内有请。”
“嗯。”
公冶慎目光落到二子君卫婠身上,见她旁若无人地仿佛丝毫不被方才的闹剧影响一般走进房门,他不禁又多了几分敬而远之的忌惮。
二子君代为管家,方才却对小妹掌箍侄女视而不见,更没有半分调解的意思,看来对卫婳也是有气在心。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身旁依然惴惴不安的卫婳,只希望她真能撑起自己的责任,不然等着她的压力只多不少。
“老太君让三娘子去接手平城的生意,整理好这两日就出发吧。”
卫婳先是一愣,面色慌乱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是祖母在帮她,急忙破涕为笑。
“多谢表哥!多谢祖母!”
少女朝房门行了大跪拜礼后便起身回了自己刚刚跪坐的位置,由自己的丫鬟帮忙处理脸上被指甲划伤的伤口。
“我们走吧。”
屈嫱冷冷道:“时间不等人。”
公冶慎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早已经吩咐人去准备出行的马车了。
半个时辰后他同屈嫱便坐上了马车,带着一整支车队往汝州进发。
为了更多地了解那位少君大人的情况,以便后续打好关系,公冶慎专门派身边的侍卫常敷做先遣兵:“你先赶到吕家村附近摸摸底。”
“遵命。”
光派自己的人去打听还不够,想得到一手资料还得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这位知情人。于是他毫无尴尬神色并且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屈嫱的马车,准确从她这里换些信息。
屈嫱才刚下马车吃了条烤鱼,再上马车时便只见某位容貌说得上昳丽俊美的清冷美男子轻摇手中折扇,整个人轻跹地倚在窗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某位翩翩公子在赏景。
“无事不登三宝殿,复临君又是在打什么算盘?直接说吧。”
屈嫱快步登上车,跨着腿大马金刀地在他面前坐下,将不爽都写在了整张脸上。
本来老太太只打算派她一个人来的,公冶慎上赶着要抢这份“苦活”,藏的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我们都是老太君指派来辅佐未来女君的人,因何要成这么剑拔弩张模样?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一同合作,不好吗?”
公冶慎那双狐狸眼配他清冷的面容莫名有些诡异的韵味,这人若不笑不谄媚看着就是个冷若冰霜的美男子,可一旦眼波流转便成了专门算计人于无形的狐狸。
他眨眨眼睛,似乎很有诚意:“我想老太君安排我们一起应该是为了我们通力协作去做少君的左膀右臂吧,肯定不是为了让我们互相猜忌。”
“我倒是想和复临君合作,可惜复临君也不是多坦诚。”屈嫱故作可惜的模样让公冶慎捏紧折扇的手用力得有些泛白。
“非要说那么明白吗?你我的用意都是一样的,都想抢占先机和少君搞好关系。与人相处本就是各凭本事,届时少君自己心中自有定夺。”
公冶慎无法,有时偶尔的直白莽撞倒是好事,至少能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屈嫱被他说破心思也没什么愤懑情绪,反倒露出了笑容:“你想知道什么?”
“既然我们是盟友,那肯定是互通有无最好。”公冶慎扑了两下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的笑容,依旧用那双狐狸眼眸冲她眯眯眼,“劳烦屈君您都说说吧。”
屈嫱嘴角抽搐一番,看在他态度尚可的份上慢慢开口:
“少君由吕家村吕仲的遗孀赵氏抚养长大,今年十八岁,现在的名字叫吕央。赵氏膝下有一双儿女,对外说少君是吕仲兄弟的孩子。吕家的男孩和少君同岁,在淄阳县书院里面读书。小女儿生父不是吕仲,今年十二岁,和少君关系最好。”
“屈君真是厉害,人家家里几口人什么情况都打听得这么仔细。”
屈嫱瞥他一眼:“少君在当地很出名的。”
公冶慎来了兴致:“哦?有多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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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辣辣的阳光炙烤着整片农田,即便是大暑天气农户也依旧不敢休息,争分夺秒地种下今年第二季的晚稻。
吕家村东边的赵寡妇更是焦急,她家没有别的壮年劳动力,只能靠她一人担起整个大家,将近晌午都还在田里热火朝天地插秧。
一高一矮两位少女光着脚走过田埂,个子矮小的小女孩看着年纪不大,张嘴甜甜地喊着:“娘!吃饭啦!”
后面较高的女娘提着餐盒到了田东离赵寡妇最近的树荫底下,她今天做了几个清热解暑的菜:“婶娘,先歇息吃完饭再说吧。中午太阳太毒了。”
赵寡妇用衣袖抹了抹满额满脸的汗:“时间不等人呢,我先把这一片插完再说。”
两姐妹面面相觑,个高的姐姐先撸起袖子和裤脚:“婶娘我来帮你吧,人多干得也快。”
“诶呀阿央,这会儿日头辣,你晒不得的哇,快上去呀!而且你这明天就要出嫁了怎么能下地干活,万一晒黑了新娘子不漂亮了怎么办?”
吕央羞涩一笑,偏过头时发髻上系上的红色发带格外显眼,那是女娃子即将出嫁的象征。
“没事,婶娘你忘啦?我晒不黑的。”
赵寡妇一想的确是,从小到大阿央下田就没见黑过,反倒是小女儿都黑成野猴子了。
“况且我真晒黑了也轮不到王二牛嫌我呢,我嫌他还差不多。”
吕央大喇喇地说着,赵寡妇连忙止住她的话:“哪有这样说的,二牛不错了。”
吕央无奈地哼哼两声,要不是王二牛是附近十里八村唯一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男人,她才不肯答应呢。
原本出了那几档子事情她都不想嫁人的,可婶娘天天哭来哭去的说如果不给她找个好人家就对不起她死去的叔叔。吕央被哭烦了就答应了。
虽然十几年前老道士说过她命格有问题,可还是有不少男的冲她那张貌美如仙的脸上门提亲。
王二牛就是其中那么一个最积极的。
“嘿!吕央!”
路过的几个村头混混嬉笑着朝她们那块田叫,为首的叫了几声不好意思又被后面的少年推搡着继续:“吕央!”
被叫了许久都充耳不闻的少女终于受不了,飞速把手里的秧苗都扔进田里,抬起头怒视那几个少年。
她皮肤略白,配上流畅脸型真是张漂亮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眉眼生得大气精致,容貌端丽俊俏,不可多得的美人。
吕央脸颊沾了些泥巴,丝毫不影响她那冷傲的气质,尤其那双瑞凤眼一扫,几个少年都有些怵她。她皱眉:“有事吗?”
“没……没事。”几个刺头哪敢真招惹这姐姐,不过是壮着胆想逗两声,听说先前村长小儿子撩拨她,直接被抓花脸踹出去了。
村长老婆找上门来要说法,她婶娘赵寡妇直接扯起嗓子就骂咧开了,搞得十里八乡都知道村长儿子调戏小姑娘,名声都臭了。
“没事儿嚷嚷什么!没看到人手里有活计吗?两只眼睛长哪儿去了,一天天不干正事净在村里窜!”赵寡妇边插秧边骂,嘴里叽叽喳喳跟连珠炮弹一般停不下来,“我认得你们几个,村西头的那几户的,你们爹娘怎么教的?大字不识四体不勤就敢出来撩拨人家良家姑娘,知不知道人家是要嫁人的?癞蛤蟆还腆着脸看天鹅,想得美!”
一开始那个刺头心里那点贪色的觊觎被赵寡妇骂得淋漓尽致,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你以为爷真看上你那个侄女了?一个克夫的女人谁敢娶啊,我看明天这亲你们也结不成!”
“嘿哟你这个贱嘴皮子,你看老娘不打死你!咒谁呢!”
眼看赵寡妇是真的要冲上来撕烂他们的嘴,几个刺头实在是害怕了连忙转身就跑。
赵寡妇站着原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她恶狠狠地把手里剩下秧苗插进泥里,嘴里还在念叨。吕央知道自己婶娘的脾气,骂起来就没个停了。
“好了娘,不要计较这些混球了。”一直在旁边瞪眼的小姑娘气鼓鼓说道,“他们嘴那么恶毒指不定哪天就遭报应了。你别管这些了,先去吃饭吧。”
小妹吕向遥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因年纪小长相极其甜美可爱,可说起来话来却和她娘一样直率冒着火气。
“知道了知道了。”
赵寡妇洗干净手朝树底走去,吕央看向自己的堂妹,后者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阿央啊,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赵寡妇怕吕央真的又想起伤心事,边吃饭边开解她。
吕央的确想起了让自己名震吕家村乃至青云镇的那些事情,但也算不上太伤心。
她对自己8岁前的事情没什么记忆,但后来听婶娘说起过在她5岁的时候曾经给她订过一门娃娃亲,可就是定亲那年冬天,那个男娃娃在湖边失足落水,尽管施救及时可第二天还是发了高烧,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就当孩子快没救的时候,恰好有位路过的老道士用一颗小药丸救活了那男娃娃。知道来龙去脉之后,他给小吕央算了一卦。
得出的结论竟是此女命格特殊,非凡夫俗子所能配,不然无论是谁来都是今日下场。
可村里识字明理的人本就不多,男娃娃那家又怀恨在心——毕竟听这意思就是说他家孩子是凡夫俗子配不上吕央这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
他们怎么能忍,便四处宣扬这老道士的话,只是说的时候故意删去了中间的一句。
这么一传出去,就变成了她吕央是天煞孤星,专门克夫。
赵寡妇和他们吵过几架,可就因为那小男娃娃确确实实险些丧命,他们就将这事儿全部摁在了吕央的头上,整得她们一家也是有口难辩。
待到吕央14岁,赵寡妇又正儿八经地为她寻了一门亲,那家人是青云镇上的好人家,说好了不会信这些歪门邪道。
可就是好巧不巧,定完亲不久下了场暴雨竟意外引发了山洪,在采药的众人中居然唯独卷走了和吕央定亲的人。
和他一起采药的同伴连忙去镇上呼救,众人找了三天两夜才在谷地河岸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这事生得毫无征兆,又十分蹊跷,还莫名其妙的和当年老道士说的话应验。
这下那家人不信也得信,只得上门赔礼后取消了婚约。
至此不单单是吕家村,连青云镇的人们也对她这个天生克夫命的天煞孤星有所耳闻。
吕央真正经历的是十四岁那次退婚,老实说伤心没有,倒是有些庆幸。她总觉得和一个男人成亲相守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一直到了十八岁,王二牛的出现才让这一切改变。他们去年底定了亲,现在过去大半年了都没出事。
“之前哪些都是他们自己不小心、不走运,和咱们阿央有什么关系?”赵婶娘不满地努嘴,“那老道是明明说的好话,非给他们传成坏名声了。”
吕向遥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阿姊这般国色天香的美貌本来就不是乡野村夫能染指的!要不是阿姊实在对深宫无意,说不定还能进宫当个妃子呢。
吕央自顾自愣神,那老道士说凡夫俗子非她良配,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人中龙凤?
王二牛算吗?
她几乎是立即下意识地摇头,不,王二牛也是个俗人。
还是个尤为粗鄙的俗人,大字都不识几个,说话也没什么礼貌可言。
可明天,她就真得嫁给这样一个俗人了。
婶娘插完秧提前回去收拾,两姐妹蹲在一旁的小水塘边洗干净手脚,忽然玩性大起坐在塘边伸着脚在水里互相打“水仗”。
脚底板被挠了痒痒,吕央忍不住轻笑,又更加伸脚过去。二人玩了好一会儿,又改为踢水玩,没多久堂妹忽然安静下来。
“阿姊,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吕央本想逗趣说自己明天就要出嫁了,现在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可刚想开口,话又梗在喉头。
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看遍青云镇的男人,王二牛已经算是其中最俊俏最独特的那个了。
可是自己喜欢他吗?
他真的可以和她相守一生吗?
吕央葱白的指尖从大红色绣满花纹锦云的婚服上划过,婶娘为这套嫁衣花了不少心思,用心到吕央如果说不想嫁都有些对不起她的程度。
少女抬眸望向窗外漆黑夜色中唯独悬挂的一轮明月,忍不住默默祈念。
如果月神能听到,请保佑她余生顺遂。
吕央睁开眼,面前景色依旧,一如过往的十八年。
她躺在床榻上,听着耳边吕向遥的低声梦吟紧闭双眼入睡,忐忑地期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