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正旦过后,一月中的某一个紫色傍晚,商曜终于率军回到晋阳城。

    伴随着守城兵士“君侯归”的传唱,大门缓缓打开,精骑缓行入内。

    一匹小马立在前面,马上少女张开手欢呼:“二哥!”

    “我二嫂呢?”商昔探头探脑,“二嫂不曾一道回来吗?”

    “问你阿父阿母。”商曜冷冷道,“我点的使臣,为何还没有出发?”

    商昔闭住嘴巴,又殷勤问:“二哥,赶紧归家用饭呀。家里人都在等,全家等了你一整日。”

    “不去。”他直接打马,转向自己的府邸,“你去告诉他们,明日使臣再不动身,别来同我说话。”

    韩烁乐呵呵,弯腰问她:“小瑰宝,家中的夫人们不喜欢凉州那位小娘子吗?”

    “也没有不喜欢啊。”商昔挠头,“只是大兄和长姊都说,使君夫妇行事太傲气了。阶下囚困,凭什么要我家先派使臣,所以不大乐意。”

    “少主公都不在意,”卫棋道,“管那么多作甚。让他们别同少主公犟,犟不过他去。”

    商昔就将话原封不动带回去,商焕和商旸不语,邓竟思和商昀微微一愣。

    “哎。”邓竟思捂住心口,“儿大真是不由娘——那小娘子必定很貌美!”

    商昀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说,如若不派使臣送婚书,别想跟他讲一句话。”商昔大剌剌坐下,“如果再问,二哥又会不理我了。我还是不问了。”

    “那怎么不来用接风宴?”商昀张望,“二郎人呢?”

    “他不理我,去他自己的宅子了。”商昔低头抓羊排,满嘴流油,“说,非紧急军情,一概不见。让我们自己吃。”

    邓竟思皱眉:“竟不高兴成这样?”

    商昀也颇为低落:“又这样冷着我们……瑰宝你有没有同他说,我亲自做了长寿鱼?”

    “说了的,他根本不理呀。”商昔含糊道,“你们别为难我啦。二哥这性情太吓人了,我实在不敢去了。”

    “他一不高兴,就这样冷着,逼人致歉。”邓竟思扶额,“算了,算了。写吧,写吧。我只是觉得好亏,分明凉州都是他的了,还明媒正娶使君女。”

    她转向丈夫:“写吧,盖你的印,明日叫人出发。”

    商焕无奈:“这是美到何等地步,给他迷成这样!不成体统。”

    商旸在旁边淡笑:“二郎这性格究竟随了谁?真不知那女公子跟他怎么相处。”

    商昔埋头吃饭:“我就说,叫你们别惹他,别惹他,你们非要惹他。二哥是真的像无常呀——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求他也没有用。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她还是二哥最喜欢的人了——换作旁人,敢无视他的书信、不愿接那小娘子,他连话都不会说一句的。

    二哥就是这样的,经年累月,她实打实是已经习惯了。只要一不高兴、一不开心、一有不满,就会直接冷着家里所有人,直到所有人都对他服帖。

    这还是家眷,是最好的待遇了。若是换了不长眼的小娘子往上凑,他是真的会翻脸。

    商昀微微蹙眉,招手叫了个小厮,让去叫韩将军。不想回来说,熙良将军行军疲惫,得了少主公允准,已先去家中休息了。

    “不许身边的人透露。”邓竟思越发觉得不对,“他这是动真感情啊——长琼,你说人家小娘子只是美貌,拖到人来晋阳,就有办法叫她改做妾。当真吗?”

    商旸迟疑:“我……”

    商昔左看看右看看,嘀咕道:“你们好坏啊。二哥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这样。”

    “你二哥哪有这份心。”商昀起身,不由分说道,“我去看看。我还不信了。”

    邓竟思连忙起身:“我也去——瑰宝,跟上。”

    商昔打了个滚起身。

    商曜在原冠英侯府旁边另有一座新宅,平日冷清得像已被盖章无神保佑、祈福无用的香庙,除了几位小厮仆妇洒扫归整,什么也没有。

    今日君侯归家,众人还用心摆了绿植,显然也是无人观赏。

    甘昭听见脚步声,赶忙迎上来:“老夫人,大翁主,小翁主。”甘昭年岁不大,打小是商曜书童,如今领管着新宅诸事。

    “人呢?”邓竟思奇了怪了,“回了晋阳,连母亲阿姊都不见。做什么去了?”

    “睡去了。”甘昭也是无奈,“进府时脸色极差,我不敢开口。”

    “睡去了?”邓竟思睁大眼睛。

    “真是。”甘昭微微屈身,“叫了水沐浴,就去睡了。旁的一句话也没有。”

    商昀牵着商昔,直接大步往里走:“我来问。”

    轻手轻脚进了正屋,在外头唤:“二郎?”

    “二哥!”商昔跺脚,“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

    商曜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以手背抵额:“何事。”

    商昔往里冲,扑在他膝边:“二哥,你这遭去凉州,可有受伤?”

    抬手去贴他额头:“没有发烧。”

    商昀扶住母亲,隔着屏风坐下:“二郎,你得同母亲说一说,那女子是怎么回事。不好一封书信回来,就要我们处处迁就罢?她家父母难缠得很,女儿能是个贤良脾性?”

    商曜沉默。

    “一家子的心眼——怕女儿来了晋阳,几经辗转,正室身份就没有了。还真是给他们猜对了。”邓竟思慢悠悠道,“我打听了,原来就是凉州那捧清溪。早就扬名在外,可见美貌才情。美就美了,你带回家就是了,非要我们送婚书,那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夫人,没法反悔的。至于吗?你要什么美人没有。”

    商昀低声制止:“阿母。别这样说。”

    商昔睁着大眼睛:“二哥,清溪是谁?”

    “你们,”商曜低声开口,“吵。都出去。”

    邓竟思险些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儿!跟谁说话呢?”

    商昀不语,垂着眼睛,推母亲和妹妹出去,留口型:我试试。

    “二郎。”她放柔声音,“你同我说说看。怎么回事。”

    商曜侧靠着,微微闭目:“我答应了,明媒正娶。收起你们那些心思。”

    “为何呢?”

    “喜欢。”

    “就这样?”商昀不信,“二郎,你是不是太没有同女子相处的……”

    商曜以手背抵住额头:“不是。我喜欢。”

    “好,好。你喜欢。”商昀退让,又问,“非常美貌,是吗?我要听你自己说。”

    商曜一顿,还是点了点头。

    “哎。”商昀温柔一笑,有些无可奈何,“你平日一声不吭,果然要么不选,要么选最好的。阿母一句没说错,哪里是真不需要女子陪伴?就是眼光太高。”

    商曜头又有些疼:“我睡了。”

    “你等等。”商昀连忙道,“没有乱来吧?你第一个孩儿若是不明不白地生在凉州,父亲必定要大动肝火的。到时候挨骂,我救不了你。”

    商曜根本不理会这种试探,直接冷冷道:“我警告你们,最后一晚,安排好车队和使臣。明日我亲自见,后日卯时出发。否则,我自己点人。”

    商昀默然,回到老宅,还是道:“恐怕是改不了了。没办法。”

    “这是有多美?”林无双淡淡道,“能叫二郎这个样子——我真是没想到。”

    商旸替她斟茶:“没有见到之前,谁又知道?且二郎的性情,未必就是因为美貌了。”

    “我怕他。我真的很怕他。”商昀怔怔,“你们一个个都怕他,只会推我出去,如今连我也怕。实在太不好劝了……再来一个叫他这么喜欢的女子,他更不需要我们的。”

    邓竟思微微闭目:“不就是怕这个吗?他这样的性子,再来一个跟他如胶似漆的,今后家里全是他夫妇二人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全都别吭声好了。他本来跟我们也不说几句话,我不知怎么生的这孩子,整个人越来越像一块石头,没有一丁点软和的地方。”

    商昔望着母亲,忍不住道:“那就能欺负一个小娘子,叫人家远道而来,却只能做妾吗?二哥信里都说了,只是要阿父阿母出面派人送婚书而已啊,一应聘礼黄金他都会自己出,不要你们贴补。为何不能遂他心愿?他就这一个心愿啊。”

    无双给她加菜,揉一揉脑袋:“好啦。吃你的。”

    商昀迟疑,推一推她:“宝儿,去卫将军家敲门。他家最近,你去吼他过来。”

    在商曜最亲近的诸位郎将里,卫棋算是家世最次的。家里别说官宦了,连个正经生计都没有。这儿郎却天生大力,被选去云中戍边,起初他也不知商曜和傅以存的身份,三人年龄相仿,同时进的军营,都被老兵排挤针对。

    所幸脾性相投,彼此帮扶,在沙场上走得很近。后来商曜袭爵,直接将人点到自己身旁,卫棋自此青云直上。

    被叫上前封军职时,卫云深此人一边摸不着头脑,一边嘴角咧到耳根子。

    商昔被小厮请进院里,叉住腰,深呼吸,铆足劲大吼:“卫云深!”

    “卫!云!深!”

    卫棋原本在做美梦,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连拍了拍胸口,终于缓过神。慌慌张张穿好衣衫,洗漱过脸,推门去迎:“小翁主?”

    “我阿姊叫你。”商昔伸出手,笑眯眯,“韩熙良住得远,他跑得快。只有你了。”

    卫棋心中苦不堪言。他们都知道,老夫人和大翁主不会放过此事,少主公却又发了话,谁问都一概不许多嘴。邬先生和夏先生资历深,桑烨身世凄惨,两位夫人一般都不为难。

    倒霉的自然是他们。傅以存不在,徐砺二话不说打马回家,韩朔也掉头就滚。

    商昔转过头,发辫翘得极高。

    卫棋深呼吸,向邓竟思和商昀行礼。

    “云深坐下。”邓竟思含笑,“有劳你们。此去凉州关山千里,实在是辛苦。瑰宝,叫人上茶。”

    商昔就拍拍手。

    卫棋喉咙一滚。茶是时下最高一等的待客之道了。

    “我先前以为,凉州边陲之地呢。”商昀低头斟茶,“不想还是有奇遇,勾的你们少主公魂不守舍,连接风宴都不准人办。他这心情一不好就冷落所有人的毛病,可是越来越重了。”

    卫棋“哎”一声:“哪能——”

    “说吧。”商昀抬起眼睛,“是怎么个人物?”

    她直接问:“那女公子是有婚配的吗?他抢来的?”

    “没有!”卫棋用力摆手,“没有没有!使君夫妇一心想同少主公结亲!”

    邓竟思哼一声。

    商昔抱胸:“你且告诉我,真的很漂亮吗?”

    “漂亮。”卫棋松一口气,这个好答,“漂亮是真漂亮。”

    他补充:“相当漂亮。英气世所罕见。”

    “好了。”邓竟思看向大女儿,摊开手心,“你看吧。我就说了,必定是英气那一款。”

    “是。骑射剑术都很好,课业倒是十分平庸。”卫棋擦了擦汗,“她——她吧——我听熙良说——”

    商昔喝道:“你这个卫云深!支支吾吾干什么呢。”

    “我起初在金城,我不知细节呀。”卫棋后悔不迭,恨不能把韩朔拖过来,“但听熙良说,她刺杀少主公许多次,烧了帅帐,还把主公脸上弄伤了。熙良说,这些事做完,果然就把少主公给彻底迷住了。”

    商昔张大嘴。邓竟思和商昀面无表情。

    “后来,这女公子还杀了一位来刺杀少主公的羌人死士。”卫棋立刻帮临溪挽回印象,“女公子当真身手很好,聪慧敏捷,且她熟知甘凉人文,通晓羌语,与河西道商旅来往密切。最重要的是,性情极为坚韧。少主公喜欢极了。女公子其人,倒也挺单纯,但她父母很是机警。归帆跟我们说,是怕女儿没名没分地来,最后做了妾还回不去姑臧,所以拿着腔调,不准女公子直接跟着少主公回晋阳,要先看到有双方父亲摁过官印的婚书。原本列侯和刺史门楣成婚,就是要过官印的。”

    商昔睁圆眼睛:“这么厉害?”

    卫棋点头。

    “麻烦了——怪不得为她鬼迷心窍。”邓竟思皱眉,“这上哪里去找替代?”

    商旸眉目一深:“我说了,不可能只是因为美貌。”

    “写吧。”商昀起身,“我去同父亲解释。别再惹二郎生气了。”

    商昔咬着唇,却对这位二嫂生出了巨大的好奇——这是什么神奇的性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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