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大昱朝科考共三级,分别为乡试、会试、殿试。

    翰林院学堂是中央设立的学堂,是专门培养官员的机构,翰林院季考可替代会试,滕令欢在学堂时成绩不错,季考对于她来说不算难题。

    季考结束后,滕令欢不愿意回滕府,准确地说,她从来都不喜欢回滕府。

    父亲滕彦官职不高,并未给予她在仕途上任何的帮助,在家中也并未给予过一丝父爱,他的眼中只有幼弟滕轸,但奈何滕轸资质平平,滕彦本想靠关系拉滕轸一把,将他送进翰林院念书,却没想到他连初考都未能过去,这才给了滕令欢一个入学堂的机会。

    而母亲……

    滕令欢眼底掠过一丝黯淡。

    滕令欢本是双生子,自古以来双生子都活下来的机率及小,故而被世人看作不详的征兆。滕令欢还有一个哥哥,可惜才落地没多久便早夭了,母亲也因此而大病一场。

    滕母从未打骂过她,甚至在外人看来对她颇为疼爱,但滕令欢知道母亲的心思,她年少时嫁进滕家,自是希望让滕家的荣耀能够得以延续,她不说,但滕令欢知道母亲一直希望当初死的那个人是她。

    家中氛围压抑,她自是不愿意归家,总喜欢借口查找书籍在外游荡。

    季考结束后,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城中那家书阁。这里藏书芜杂,大多都是被正统学士斥为“旁门左道”的杂书野史,她自幼念书,读的都是四书五经一类的正经书,起初接触这些书时,只是出于好奇随手翻翻的,后来逐渐成为了她排解压抑心情的习惯,书中天地广阔,让她的思想飘荡在正统之外,仿佛礼教与禁忌之间产生的裂缝。

    她沉浸其中,直到暮色四合,书阁老板开始点灯,她才惊觉时辰已晚。

    滕令欢匆匆往家赶,京城内,华灯初上,街市依旧热闹,但她心中却无半分闲适。

    然而在经过城中最为繁华的荟英楼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只见那酒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迈步而出。

    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墨色常服,个子还未生得多高,背脊倒是挺得笔直,在一众锦衣华服、微醺谈笑的酒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是裴珩。

    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同门。

    立在门口的裴珩似乎也看到了她,脚步微顿,一双过于沉静的眸子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滕令欢心头隐约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

    滕裴两家是世仇,如今裴珩的老师又取代了她老师的位置,让她怎么能对这个同门有好感?

    她本想就此离开,却发现裴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离开。

    这小子挑衅她!?

    滕令欢抱着书卷,故意放缓了脚步,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裴如琢,荟英楼……这可不是一个正经学子散学后该来的地方吧?”

    她目光扫过酒楼,语气里带些嘲讽的意味,“才十二岁就流连此种场所,真不知再过几年,又要去往何处‘高就’了?这事周阁老知道吗?”

    裴珩停下脚步,面对着她充满敌意的调侃,脸上并无波澜,声音清冷平稳:“荟英楼只是一个酒楼,提供酒食,也谈事务。不知让师姐想成什么了?” 他顿了顿,眼底浮出一丝戾气,“倒是师姐,似乎对我怨气颇大,不知裴某何处得罪了?”

    他这般冷静甚至堪称无辜的反应,让滕令欢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她冷笑一声:“得罪?岂敢。只是好奇,周阁老的高足,原来喜好在此处‘谈事务’。”

    裴珩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道:“若是因为朝堂党争之事,迁怒于我,大可不必。赵阁老之事,是他自己的选择,身在官场,从来身不由己,成败生死,皆是常态。师姐如此聪慧,何必为此大动肝火?”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若是因为滕家与裴家的百年恩怨……那更不必。祖辈之事,早已时过境迁,你我身为后代,何必执着于陈年旧怨?”

    这话更是让滕令欢来了脾气,裴辅泽身为户部侍郎,位高权重,他裴如琢受府中人的托举才能稳稳地留在翰林院学堂,若真论其本事,他未必能在学堂待下去,如今却能说出自己不顾家族仇恨的话。

    滕令欢上下打量着裴珩,目光中带些审视的意味,说道:“祖辈旧怨?不必执着?裴如琢,你说得轻巧!你如今能站在这里,能入翰林院,能成为周阁老的入室弟子,受着裴家几代人的荫庇托举,然后轻飘飘一句‘不必继承’?这便宜话,你也能说得出来?”

    她以为这话至少能让裴珩露出一丝窘迫或羞愧。

    然而,裴珩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羞愧,没有愤怒,甚至……笑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嘲弄、几分冰冷,甚至几分癫狂。

    滕令欢觉得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及其的割裂。

    “裴家几代人的托举?” 他重复着这句话,“谁告诉你,我受了裴家的托举?”

    滕令欢一愣,被他这反常的反应和话语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说得没有半句假话,谁知道裴珩这是在说什么。

    世家托举后代入学堂念书,京城中常有的事,他何必如此敏感。

    但转念一想也情有可原,裴珩岁数小又出身世家,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子薄,只当他是被戳中了痛处胡言乱语。

    念及此处,她懒得再跟这个同门纠缠,抱着书卷,说道:“罢了罢了,跟你这小孩计较什么,日后好歹是同门,你我之间恩怨难消,只望日后这仇恨别越陷越深了。告辞!”

    她转身欲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完全不属于十二岁少年的力量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那力量如此之大,捏得她臂骨生疼,手中的书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你!” 滕令欢惊怒交加,回头斥责的话语还未出口,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狠狠地推向旁边狭窄巷道冰冷的砖墙!

    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墙面,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一阵发黑。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扼上了她的脖颈,仿佛要将她置于死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从被拉住到被死死压制在墙上,不过瞬息之间。

    滕令欢完全懵了,她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双手去掰扯那只扼住她脖颈的手,却发现那手臂如同焊铸一般,纹丝不动。

    她惊恐地抬眼,对上了裴珩近在咫尺的脸。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裴珩不是刚才那个十二岁的裴珩,而是二十七岁的裴珩。

    他的五官甚至因为某种极致的情绪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暴起,滕令欢鲜少见过裴珩的这一面,上一次还是她提醒裴珩自己的笔记被人动过手脚的时候,即使她认为裴珩不是什么好人,但大部分时候,他也是克己守礼的人,怎会变得如此疯癫?

    而且面前人的面相突然变了,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滕令欢这才发现,她好像没有痛觉,她之所以觉得难受,是因为胸口的一阵压抑之感,裴珩的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抵在她胸膛的手臂猛地又加了几分力,滕令欢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滕令欢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幻痛,她试图平复呼吸,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昏暗的室内,然后——猛地定格在了外堂。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坐在她房间外堂的椅子上。

    “嗬——!”

    滕令欢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僵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熟悉的黑影。

    是梦?噩梦还没醒?

    她几乎是本能地、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清晰的刺痛感传来。

    与此同时,那个黑影动了动,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别掐了,你没在做梦。”

    是裴珩的声音!

    滕令欢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之中。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拉高了锦被挡在身前,声音因为惊惧和沙哑而变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向紧闭的门窗。

    裴珩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有压迫感。他缓缓地站起了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夜闯闺阁的尴尬或歉意,仿佛他出现在这是理所应当的:

    “自然是走进来的,找你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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