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空间比想象还要逼仄。
江浸月闭着眼睛假寐，却迟迟等不到谢昀进帐篷。
一直等到她昏昏欲睡，谢昀才带着一身凉意静悄悄地钻入帐篷。
江浸月缩在睡袋里，能清晰地听到谢昀的呼吸声。
刻意放轻的，紧绷的，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
“你睡了吗？”
她轻声问道。
谢昀的脊背僵了一下，在安静的夜里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摇了摇头。
月光透过帐篷的纱网，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银色的光斑，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起起伏伏。
他皮肤本来就白皙，月光的照耀下让他琥珀色的瞳孔仿佛闪着光。
江浸月突然想到白天他挡在她和周岭中间的样子，像一堵沉默的墙。而此刻，他这堵墙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悄悄地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他睡袋的时候，他却突然坐起身来。
“…怎么了？”
他在屏幕上打字，删删改改许久。
“我去看看刚点的火熄灭了没。”
借口。
江浸月0秒猜到了他的想法，敷衍地点点头。
困意吞噬了她的别扭与害羞，她安静地进入了睡眠。
谢昀也不知道自己在外坐了多久，他起身的时候双脚早就冷得发麻。
一夜好眠。
江浸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谢昀仿佛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
他一动不动的，呼吸也十分清浅，睡相也很好。
她隔着睡袋感受他的体温。
原来没死。
真好。
江浸月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毕竟帐篷实在狭窄无比。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谢昀一睁眼就看到江浸月那亮晶晶的双眸，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浸月失笑，立马安慰道：“放心吧，没流口水，没打呼。”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去看看日出。”
江浸月轻松地说道。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道缝的瞬间，冷风裹着晨雾立刻涌了进来。
谢昀跟着钻了出去，看到江浸月正认真地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
显然谢昀在帐篷里紧急做了形象管理，头发又变回了蓬松浓密的状态。
只是头顶有着一根倔强的呆毛。
江浸月顺手薅了一把他的呆毛，笑出了声。
“你什么时候睡的？”
江浸月在他身边坐下，故意挨得很近。
谢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掏出便签本写字。
“感觉到困了就睡了。”
他低头写了又划掉，删删又改改。
江浸月没了耐心，一把夺过他的本子。
“我怕你不自在。”
这句话被他划掉了，江浸月却勉强看出来了。
“我没什么不自在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江浸月坦然地说道。
只是，朋友吗？
谢昀握着本子的手慢慢收紧，指尖都有些泛白。
是朋友已经很好了。
他呼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江浸月有些饿了，她低头从包里翻出昨天剩下的馒头。
她突然想到出发前她分装了一些老干妈，现在却成了意外之喜。
馒头早就已经硬了，抹上辣椒后却意外地好吃。
两个人就这样分了一个馒头。
“就当是抹了果酱的吐司吧。”
她自我安慰道。
谢昀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咀嚼很久，仿佛不是在吃馒头而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江浸月被他的动作逗笑，忍不住补刀：“吃一口脖子仿佛要伸二里地。”
两个人就这样狼狈地笑着，像是两根小苦瓜。
“你看，”江浸月突然指着远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云海开始翻涌，金光从缝隙里俏皮地逃出来，将整个世界染成橙红色。
江浸月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连睫毛都跳动着光点。
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拍照，却被谢昀按住。
“用眼睛记住就好。”
他写道。
江浸月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
队伍没有了领队，大家都零零散散地走了。
“今天继续！”
江浸月感觉精力满满。
在经历了一段艰难的爬坡后，江浸月感觉腿就像灌了铅一般，大腿肌肉的乳酸分泌得让她都分不清是痛还是爽。
前半程她还感觉兴冲冲的，到了后半程她就开始后悔了。
直到看到面不改色的谢昀站在她身后直喘气，她忍不住地大声嘲笑。
“你也累了？我以为你不会累呢。”
谢昀无奈地看着她笑。
“其实我也要累晕了。”
江浸月再也不逞强了，找了片空旷的地方休息。
“你看，”江浸月指着云海缝隙间的太阳，“像不像流心的咸蛋黄？”
肚子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谢昀微笑地看着捂着肚子的江浸月，只见她委屈地朝他眨眨眼。
江浸月躺在草皮上休憩的时刻，谢昀就在一旁闷头处理食材。
他将牛肝菌切成均匀的薄片，然后用黄油煎出焦边。火腿也精致地切成小块，再用剩下的油炒香。
最后再将米饭摆成完美的半球形，盖上锅盖焖煮一会。
江浸月在暖暖的阳光下捧着一碗喷香的香菇火腿焖饭大吃特吃，她简直都快要泪流满面了。
“厨子大人，我这辈子都将跟随你！”
谢昀温柔地笑着，给她递上一杯热茶。
短暂的休整后，二人又继续行走。
山林里的雾气已经散尽，针叶林在阳光下泛起油润的光泽。谢昀依旧走在她的身后，登山杖落地的节奏比往常轻快。
“马上到了！就快到了！很快就到了！”
江浸月大声地催眠着自己，后面已经彻底沦为意志的傀儡。
再经历一个又一个转弯后，突然传来兴奋的喊声。
“请问你是月月乐吗？”
一个穿着亮黄色冲锋衣的男生突然出现，他惊喜地看着江浸月。
谢昀的登山杖突然重重地磕在石头上。
“唉？你居然认得出我？”
江浸月惊讶地摘下遮阳帽。
“当然！你登山包上的小猪挂件我记得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毕竟你在人群里很显眼。”
男生叫小林，据他说是关注江浸月多年的老粉。
“这个哥哥是你的助理吗？”
男生年纪不大刚上大学，双眼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着。
“不是，他是我朋友。”
江浸月偷偷瞄了谢昀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林很兴奋地向江浸月提问：“你在贡嘎那期拍的转场简直绝了！”
他背包上挂着许多昂贵的拍摄器材，像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能请教一下你是用什么参数拍星轨的吗？”
谢昀渐渐地落在后面，江浸月几次回头都看到他像是在整理着什么，明明出发前他已经全部清理过了。
直到小林再次兴奋地跟她分享他在徒步过程中拍摄到的星空时，不小心抓了她的手腕一下。
后方突然传来水壶坠地的闷响。
“没事吧？”
江浸月担心地回头，就见到谢昀摇头捡起水壶。
直到落日前，谢昀都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
“再见啦，希望有机会再见。”
小林要在寺庙挂单只好跟他们告别。
江浸月临时有个拍摄，不得已提前暂停徒步，不过这两天的徒步已经让她感到特别的畅快和幸福。
回程高铁上，谢昀始终面朝窗外。
江浸月以为他在回味这次徒步，就体贴地没有打扰他。
谢昀的手机屏幕反复亮起又熄灭，停留在搜索页面。
“怎么让人察觉不到自己的自卑。”
他的默不作声，他的礼貌退后，都是因为埋藏在心底的自卑催生的。
江浸月那么好的人，就应该沐浴在阳光下和同样健康的人一起肩并肩。
而不是跟他，一个死板而又沉默的木头。
他的指甲狠狠地扎进自己的皮肤里，忍住几乎快要倾泻的情绪。
“下次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吧！”
江浸月转过头来看他，发丝扫过他的脖子。
谢昀的身体僵了僵，酝酿好的情绪悄然暂停。
他侧着脸，不想要江浸月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
“喂，行不行嘛？”
江浸月贴着他，却始终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回答我。”
谢昀手麻脚乱地掏出手机，却被江浸月捏住了下巴。
他被迫和她对视，江浸月愣住了。
那双雾蒙蒙的眼里，此刻满是脆弱和无力。
“怎…怎么了？”
谢昀笑着摇摇头，江浸月却知道那是强颜欢笑。
“没事，别担心我。”
谢昀尽力整理好情绪，可是眼角的眼泪却不自觉地滑落。
“我就是太开心了，能和你一起徒步这么久。”
谢昀拼命忍住眼泪，笑着打下这行字。
此刻的他，应该是幸福的吧。
可是怎么会那么的委屈呢？
他恨不得找个地方狠狠地哭一场，明明他不是个爱哭的人。
回到家里的时候，谢昀已经彻底调整好了情绪。
江浸月觉得他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从明天起，我要好好锻炼身体！”
这次徒步已经让她察觉到自己的体能急速下降，她再也不能健步如飞了！
“你会游泳吗？”
江浸月突发奇想地问道。
谢昀摇摇头，低头继续整理着衣服。
他将他们俩的脏衣服都收进脏衣篓，明明早就想去洗衣服了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听着江浸月说话。
“哎哟，你去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江浸月看出他的着急，笑着朝他挥手。
“对了，今晚吃什么？”
谢昀走向洗衣机的脚步暂停，耐着性子打字。
“煲仔饭怎么样？”
江浸月飞快地点点头，惊呼道：“好耶！我最爱煲仔饭了！那种嚼起来嘎吱嘎吱脆的锅巴的最香了！”
洗衣机轰隆隆地开始运转，谢昀看着他和江浸月的衣服开始交缠。
他有些恍惚，无奈地笑了笑。
下午哭的人还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