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赟没有生气，只是眼睛轻微有些扩大，瞪着她。
宋瑜心虚地将那些信笺捡起来，想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重新塞回原处。
虽然她有一肚子问题。
将信笺物归原位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所有的疑问都吞回肚子里，朝门外挪去。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身后传来陆赟的一声认命般的叹气声。
“好吧，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尽管说出来嘲笑我吧。”
宋瑜心里忍不住欢呼一声，快速地跑了回来。
偷偷地朝他看过去时，在他的脸上，她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宋瑜在椅子上坐下。
“在你像连珠炮一般扔出问题之前，我有一个条件。”陆赟竖起食指，打断了她。
宋瑜咀嚼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陆赟盯着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你偷看了我小时候的秘密，也需要分享一个你的。”他说，眼睛保持看着窗外。
“成交。”宋瑜爽快地点头，她没什么秘密。
陆赟点头，做了个请君开口的手势。
“你现在实现了你的理想吗？”
宋瑜认真地问，想起字条上的内容，眼泪再一次在眼睛里汇聚，那个孩子，太让人心碎了。
陆赟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桌边给她和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着一边走过来，递给她一杯。
宋瑜感觉他们现在有点像朋友了。
“为什么？”宋瑜喝了口茶。
“什么为什么？”陆赟没有坐下，而是靠着桌子站着，左腿随意地搭在右小腿上，手里依然握着茶杯。
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她在问他问题，而是他问她。
“你没有成为一个厨子，那你会做饭了吗？”
“不，这并不是一个理想，只是孩童时期的胡思乱想而已。”
宋瑜皱着鼻子摇了摇头，对这个答案并不认同。
陆赟低着头笑了笑：“是的，我一直对做饭、对食物很有兴趣，至今依然保留着一些兴趣。”
一如既往低沉有力的声线，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尴尬。
“但是你现在甚至不会做饭？”宋瑜歪着头，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你会做饭吗？”
陆赟几乎笑出了声，在笑声中弯下了头：“我这个身份，没有人会认为我应该去做这种事情。”
“你想干什么就去干，没有人能要求你做任何事情。而且这并不可耻。”宋瑜大声地说。
陆赟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
宋瑜对他展露出一个无害的、充满鼓励的笑容。
他们没再说什么，保持安静地对坐了一会儿。
宋瑜忽然觉得眼前像是换了一个人，现在这个陆赟是轻松的，向外打开的，脸上有笑容，尽管很轻微。
他愿意谈论有关他自己的话题。
另外一个陆赟是低气压，充满威慑力的，让人感到畏惧和压迫。
“你呢？小宋瑜，你想做什么？”陆赟扭头喝了口水，转过来，眼睛再次看着她。
“我？”
宋瑜认真思考起来。
小时候，她一直在服装设计和医学两个方向徘徊。
一个是她渴望的，她很喜欢画画，老师说她有一些天赋。
另一个是她认为自己应该选择的。
想报考医学专业，是因为外婆生病被糖尿病带走了。
外婆走后她被送去福利院，身边有很多伙伴，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疾病，她想学医，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她一直是个平凡的人，但是平凡的人也可以妆点这个世界不是吗？
可惜最终只成了装修公司的一个普通设计师而已。
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在给客户做装修方案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变成书本里的一个小炮灰，出于某些原因，嫁给了另外一个小炮灰。
“我没有什么想做的。”她呼了一口气。
“你想成为一个花匠？”陆赟的手指放在下巴上，思考着，“你总是对着那些植物说话。”
“植物能听懂人说话。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两盆花，有一盆大家对它说着夸赞的话，另外一盆则大家对他说着辱骂的话，他们拥有一样的阳光和水分，不久之后，挨骂的那盆花枯萎了。”
陆赟的手指在下巴上滑动着，对这个话题很着迷。
“你没有枯萎，你成长得很好。”宋瑜最后说。
陆赟看着她的眼睛，良久不语，眼中似乎有某种情绪涌动。
宋瑜知道，他心里竖着一堵墙，她似乎摸到了墙的边缘。
“我要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陆赟突然觉得自己需要给她一个郑重的道歉。
宋瑜微微愣了一愣，然后陷入回忆，当她想起之前他所说的话之后，她的脸变成了可爱的红色。
“在我们达成了‘尊重’的协议之后，我不应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他诚恳地说。不是为了得到原谅，宋瑜根本就没有向他发脾气，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因为想到此事而难受。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用发脾气的方式，表现得那么尖锐。”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他注意到了，每当她生气的时候，她都会做这个姿势。
现在看来，他的那些话确实伤害到了她。
“你说得对。”他认同，眼睛始终无法从她的嘴唇上移开。
在这之后，他们都彼此凝视了对方一会儿。
夜晚的空气静静地在他们之间流动。
“那么，你可以分享一个你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吗？”陆赟问。
宋瑜咬了咬嘴唇，陆赟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可以不要再咬你的嘴唇了吗？”
“嗯？我有吗？”
“你一直在这样。”陆赟安静地说，“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忍不住亲上去。”
宋瑜马上弹跳起来，背对他。
陆赟走过去，将她拉回椅子前坐下：“不要想逃跑，你还没有分享你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宋瑜想了想说，克制住咬嘴巴的习惯。
尽管她没再咬了，可是注意到陆赟的目光依然停在那里。
“撒谎。”
宋瑜：“你来问吧，不过只许问一个。”
“梦游是怎么回事？什么原因造成的？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这让宋瑜措手不及。
她以为他会问她和唐越之间的事情，比如她和唐越是否真的亲热过。
想不到他还对梦游那件事念念不忘。
这让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陷入了一段她不愿意打开的记忆，其实她自己也是茫然的，她缺失了八岁时的一段记忆。
外婆去世后，她住在福利院时就开始梦游，总是在下雨天，尤其是雷雨天。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宋瑜说，“也许是八岁之后，因为有一段回忆我没印象，但是我能记住八岁之前的事情。”
眼前出现父亲的拳头，似乎又闻到了熏人的酒味。
不喝酒的爸爸是个非常厉害的木匠，但喝了酒的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把她和哥哥当成沙包。
哥哥，哦，她那个可怜的亲哥哥，比他大一岁的哥哥。
她几乎无法回忆下去，她的肩膀忍不住颤抖，尽量控制住。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他了。
陆赟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那时候，你会有知觉吗？”他问。
宋瑜摇摇头。
“醒来还会记得吗？梦游时所做的事情。”
“完全没印象。”
“你梦游时会做些什么呢？”
“跑。”宋瑜说。
“一直跑？”
她点了点头：“很少见的几次，我会用手去刨土，因为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指甲里全是土。”
她看了眼陆赟，他的脸上几乎是没有颜色的，他的眼睛里有动容，还有一些类似后悔的情绪。
似乎对于提出这个问题，而对她再次造成了伤害，他感到后悔。
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用他无声的方式安慰她。
宋瑜笑了笑：“没关系。”
这时候团宝在外面开始砸门，它在宋瑜的房间睡觉，一觉醒来发现枕边没人，气呼呼地过来摇人。
宋瑜快步走过去，将团宝拥入怀中：“太晚了，我该去睡了。”
陆赟点点头，注视着她离开。
八岁，他需要知道宋瑜在八岁时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他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受过一些伤，以为自己已经坚强挨过去的姑娘，并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人。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二天午后，出于某种原因，陆赟来到了厨房。
宋瑜说的对，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看看是谁来了？二公子，你想吃什么，直接让刘良过来吩咐就是了。”厨房伙计惊讶地说，语气里却并没有任何恭敬。
他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表面尊重二公子，内心却对他嗤之以鼻。
和厨房里的男人们不一样，帮厨的小丫鬟们，在陆赟进屋后，全都红着脸偷偷打量他，渴望能够与他的视线相遇。
陆赟只是走到案板前，看着那些锃亮的刀具，二叔做的一手好饭，刀工更是了不起。
他经常亲自给祖母做饭，每当祖母吃二叔亲手做的食物时，她的脸上充盈着满足的笑容。
小时候，他经常站在旁边看二叔做饭，切菜、切肉、翻炒，那时候他就对这个产生了一些的兴趣。
他希望母亲的脸上，也能出现祖母那样的笑容，希望母亲能够至少因为他，发自内心地笑一次。
在陆赟把手放在刀把上时，厨房伙计惊恐地叫了起来：“二公子，这可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然后开始和后面的人窃窃私语，满脸提防地关注着陆赟。
老师傅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二公子还很小，那时候二老爷还没有被老太太赶出府，二公子不受老爷太太喜欢，经常和二老爷一起。
二老爷常在厨房里给老太太做饭，二公子就在旁边看着，后来二老爷还教过他切菜、颠勺。
那个孩子……真的非常激灵呢，学得很快，很用心。
“二公子，是想亲自做点什么吗？”老师傅上前一步。
陆赟：“只是来看看。”
“这会儿不忙，二公子可以练练手。”
陆赟盯着那些厨具看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离开。
老师傅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伙夫们窃窃私语：“这又不是他玩的地方。”
“就是啊，他想做饭？我看他连刀都拿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