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景寒川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凌厉如同蓄势待发的刺刀,他不允许在这方面受到质疑,尤其忤逆他的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要和他一起恨叶家人,要和他共同抵制他们的仇人才对。
景兮紧张地低下了头:“害死妈妈的人,真的是叶叔叔吗?为什么我了解的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
“你妈就是叶凛空害死的!”景寒川按住女儿的肩膀,一再强调:“就是他,你听明白了吗?就是他!”
“不是!”景兮推开他:“是你逼走了妈妈,妈妈才出车祸的!”
“谁跟你说的?是谁!”
“没有谁!”景兮嗓音哽咽,她必然不能说出是谁告诉她这一切的,可话说到这种地步,她无法忍受景寒川自欺欺人,更不能放任他继续怪罪他人。
妈妈离开二十多年了,他还在执迷不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难怪和妈妈相认的这些年,她连提都不愿意提及他。
可是她和哥哥又有什么错呢,摊上这样一个逼走妻子还要怪罪他人的父亲。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分明就是你逼走了妈妈,是你怀疑我是其他男人的野孩子!!”
景兮泪流满面,从妈妈那边得知真相时也觉得很荒谬很可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像她的父亲,她一个女孩子在眉眼样貌上远比身为男孩的景萧更像景寒川。
仔细想来,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讽刺呢。
带着猜疑出生的孩子,跟他长得越来越像,像是在嘲笑他当初的自大,指摘他当年的罪恶。
“你撒谎!”景寒川暴怒,拿起花瓶摔在她脚边,一脚踢翻桌台。
景兮吓得掉眼泪,转身就往门外跑。
景寒川抓住她,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边,扇了她一个耳光:“是不是叶南谨说的?是不是!”
“我没有逼她!是她非要离开我!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害死她的!”
景兮快要窒息,指甲刮破他的手臂也没能挣脱。
景寒川将她扔在地上,景兮爬起来就往外跑,又被他举起的板凳砸断了腿,她惊恐地望着眼前失去理智的人,拖着已经不能动的腿,双手撑着往后挪。
她蜷缩着捂住脑袋,他手里的木质板凳再次狠狠砸下,疼痛让她几乎晕厥,重拳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打到她耳鸣头昏,目眩失温。
“是叶凛空和顾星池害死了她!不是我不是我!!”
“爸!”景兮用尽最后一口气,试图唤醒他的父爱。
景寒川停下来,双手拍打着脑袋,一番挣扎后,跪在地上,双手捶地,脑袋一下一下的重磕在大理石地板上,直到磕破了头,鲜血淋漓。
血液沿着面部曲线滑落,经过他的眼角,浸润他的眼眶。
他在流泪,泪和血混在一起,像索命的恶鬼。
“不是我,不是我……是顾星池和叶凛空,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萧颂……”
景兮慢慢合上双眼,陷入昏迷。
大门被推开,大把的阳光洒进厅堂,照在血淋淋的女孩身上。
“啊!!!”墨苏看见躺在地上的景兮,吓得险些站不住脚。
祁云璟扶住她,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景萧趔趄摔了个跟头跪爬到景兮身边,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在极度恐慌下,失聪失声连哭都哭不出来。
“兮……”景萧不敢动她,无处下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景萧张着嘴巴,却喊不出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到脸都发白。
她像被打碎的洋娃娃,仿佛一碰就会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了一天,明明昨天她还好好的,昨天她还活蹦乱跳的喊他哥哥。
医院……
担架车轮匆匆划过地板,景萧等人和医护人员一起推着担架车。
景兮的身上都是被重击过后的淤血,额头上是干涸的血渍,鼻腔里都是血块,耳朵眼角都在流血,呼吸停止,心跳已经听不到,医生正跪立在担架车上做心肺复苏紧急抢救。
墨苏和景萧被阻挡在手术室外。
惊魂未定的墨苏抓住祁云璟的衣服,她的掌心还沾有景兮的血。
祁云璟握住她的手,心情忐忑不安,表情也凝重,不知该作何安慰。
分明昨天还在一起逛街购物,今天却在手术室里九死一生。
“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回去,我不该……”墨苏喃喃自语,陷入自责和内疚。
如果昨天留下景兮过夜就好了,如果没有让她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祁云璟抱紧瑟瑟发抖陷入自责的她。
墨苏突然想起什么:“叶南谨,对,叶南谨在这里,去找他,我们约好了,我和兮兮约好了今天来医院找叶南谨。”
祁云璟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我去找他,他在哪里?”
墨苏双眼无神,眼泪直流:“住院部。”
住院部很大,但目前的墨苏只能给出这么一个广泛的信息,祁云璟一点一点打听,一层一层的找,终于找到了叶南谨的病房。
叶南谨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院,许久不见的祁云璟突然出现。
他气喘吁吁地像是跑了一千米。
“景兮出事了,在——”
【多发伤会诊,请脑外科胸外科骨科医务部……至急诊抢救室会诊。】
祁云璟话还没有讲完,便听到了广播,心里一个咯噔。
“是景兮!”
叶南谨风一样跑出门去,祁云璟扶着膝盖原地喘了一会儿,跟上去。
手术室外,医生护士行色匆匆,景兮的情况触发了多学科会诊广播。
景萧不知签了多少字,手都要握不住笔,进去的医生一个接一个。
上午12点20分,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景萧签了第一张病危通知书,他快要站不住,头脑眩晕,耳鸣失声,额角的冷汗顺着轮廓滴落,掌心潮湿到笔都在手里打滑。
他险些跌倒,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
“挺住啊,不能倒下。”
景萧回头看去,南艺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她扶着他坐下来,用纸巾擦拭他额头和掌心的汗。
景萧脑袋靠着墙,往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看去,双眼空洞失神。
下午13点15分,景萧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叶南谨靠墙站着,手里握着景兮送他的手表,默默祈祷,每每眨眼,眼眶里的泪就会溢出。
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他好像被人悬在空中,上面是将断未断的绳索,下面是刀山火海芒刺荆棘,固定的绳索正一根一根崩断,而今只剩一条。
他想,如果早点离开景兮,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他听从景萧的警告,远离景兮,她是不是已经和其他人过上了幸福生活。
他拖累了她,他是个扫把星。
下午13点40分。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景兮家属。”
景萧从椅子上站起来,反应有些迟钝,南艺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走过去听医生下通知,像是在地狱里等待阎王的审判。
“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景萧紧绷到极限的那根线,忽然松快了不少,他双手合十:“谢谢医生。”
医生继续说道:“但患者情况危重,死亡风险较大,已转入重症监护室。”
“好。”
医生边走边说:“家属过来,我跟你详细说明患者当前的情况。”
景萧跟随医生离开。
景兮转入重症监护室后无法探望,只能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她一眼,景萧处理完医院这边的事,才有空去处理景寒川。
景寒川还在警局里压着,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因为有精神病,景萧只能把他带回家,关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传来激烈的惨叫和哀鸣,唯独没有求饶。
景萧抓住景寒川带血的衣领:“景兮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我们为什么要有你这样的父亲!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景萧挥舞着拳头,景寒川也慢慢没了声响,睁着眼睛任由景萧捶打他。
地下室的门被撞开,南艺拉扯着暴怒中的景萧。
躺在地上的景寒川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脸上是飞溅的鼻血,额头上的伤口重新被打裂。
脑海中天花乱坠都是他这些年的罪行,他打过自己的妻子,羞辱过她,逼走了她,也害死了她,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每次清醒过来,还是会记起过往种种不堪。
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想掩盖罪行,证明自己没有错,他打过儿子而今又打了女儿,他罪行累累,他恶贯满盈。
跟着南艺一并来到此处的,还有宋清影。
看着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景寒川,她心中只有想让他死去的念头,和这样的人生下孩子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这样的男人怎么配有孩子。
地下室里仅剩两人,半死不活的景寒川还有平静如水的宋清影。
这是二十五年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宋清影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景寒川半睁着臃肿的眼睛,往上看去,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揉了揉被血糊住的左眼,慢慢挪动身体,爬到宋清影脚边。
他抓住她的脚腕,继续往上看,记忆中的脸和眼前人慢慢汇聚重合。
他认得她,认得她的。
“萧颂……”
宋清影垂眸凝视着他,眼神冷淡,一脚踢开他,他的疯癫模样令人作呕,他的罪行永远不会被原谅。
景寒川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哭得满脸血泪:“萧颂,萧颂……你来接我了吗……萧颂……”
地下室的门被关闭,此后,这便是他的长夜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