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

    肃王府内,宁昭倚卧榻上,乌发垂素衣,病容缱绻娇怜。

    太医近些时日常来诊脉,这会儿也如往常相同说辞:“肃王殿下寒邪凝滞,气血运行缓慢,应是风寒之症。加上平日公务操劳,时常休息不够,因而病才迟迟未愈。还望殿下保重身子多加休息,切勿过度劳累啊~”

    送太医出去后,林辰服侍宁昭更衣。他向来喜怒形于色,碎碎念叨:

    “殿下您说您本就病了有一段日子,天气近日愈发寒冷,您还非要应了陛下操心什么大理寺的案子。若是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还未入冬,宁昭房中早早架起了炭盆。他敛眉咳了声,将手贴近炭笼取暖:“就你话多。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殿下,这段时日属下一直派人秘密寻找那对农庄夫妻的尸体,终于在一片荒郊竹林里找到了。尸体已经腐烂不少,仵作检验大概已经死亡不到两个月,这还好是被埋了,如果扔在外面,可能已都被豺狼野狗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林辰往盆儿里添了块红萝炭,从腰间取出一张纸展开,递给宁昭:“对了殿下,属下还在农夫家中床底发现一张收据,上面名字正是曹大夫家一个姓钱的管事。这下看他怎么抵赖。”

    “有这张收据,只能证明他买过豆子,不能证明就是他杀的人。”

    “啊,那殿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他义愤填膺比划着:“不如我和魏寻将那个钱管事抓起来狠狠打一顿,不到一盏茶功夫他指定就招了!”

    宁昭使劲儿敲了下林辰脑袋:“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意行事。”他顿了顿,又问魏寻:“侯府这两日可有动静?”

    “回殿下,侯府这两日派了不少人手在外打听有关平安符的消息,今早还请了个画师,说是给家中老夫人画生辰像。”

    见宁昭不语,魏寻又补充道:“还有一事。自侯府出事后,不少百姓开始以讹传讹,说......”

    魏寻难以启齿,惹得宁昭有些不快:“说什么?”

    “说舒家二小姐蛇蝎心肠,自编自演一出施药戏码,实则荼毒百姓。还......还与高僧不清不楚,实在有违伦常......”

    宁昭皱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冷冷吩咐:“处理掉。”

    “殿下是说人还是......”

    魏寻小心翼翼瞥向宁昭,只得到一个凌厉眼神。他不敢多问,抬手作揖退了出去。

    门外此时传来下人传禀声:“殿下,马车已备好。”

    宁昭眸光下沉,意味深长勾了勾唇:

    “走,去看出好戏。”

    大理寺刑房内,刑具罗列腥气弥漫。外头晴空朗朗难透一丝日光,唯见灰冷之气沉沉笼罩。

    铁链声响,舒茉兰芷拖着寒栗链铐,被押入刑房。

    徐少卿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翻着供词。数页字迹工整手印缭乱的纸张已然不知他逼供了多少犯人。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动动手指命人将上一个昏迷的犯人抬出去,丝毫不在意那人生死。

    “我奉劝你们二人还是尽早招供画押,大理寺刑部的答杖徒流,交臂历指那可是出了名儿的。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过不了几道刑罚便能骨断筋连,外表毫发无伤内里脏腑俱损。若是在你们细皮嫩肉的身上也来上这么几下,唉......”

    舒茉这几日在牢中见得多了,已无初来那般好糊弄:“离会审还有两日,我们二人尚未定罪,且是朝臣亲眷,大人没有确凿证据就想严刑逼供,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适才那半死不活的囚犯样子惨烈,兰芷哪里见过这些血腥场面。她缩缩脖子,太过紧张险些抠破手指。这一幕恰被徐少卿尽收眼底。他嗤笑一声,来至二人跟前:“是,你是建德侯的女儿我动不得,可这个婢女不是啊~”

    话音刚落,他轻嗯一声示意两个狱卒拽起兰芷,将她推倒在一处铺满尖锐石子的地面上。兰芷本就被吓得懵了神,反倒让她痛感减弱。不断袭来的恐惧令她僵直了身子,含着泪不敢出声。

    舒茉自己是个能忍的,唯独忍受不了身边人受折磨。她无法遏制情绪,开始慌神:“别碰她!大理寺理应公正执法,依据定罪,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徐少卿双手背起,俯视舒茉那不自量力的倔强,淡声道:“你说对了,在这里,还就是本官说了算。”

    他瞧准墙上一件刑具,差狱卒取来示于舒茉:“这副夹棍可是大理寺特制,竹板布满尖刺,就连麻绳都是辣椒水浸泡过的,这么用力一拉,嘶~可能她的纤纤玉手,再也不能绣花了~”

    “你快放开她!有什么冲着我来!”

    舒茉顾不得站起身,便要爬向兰芷,却被身后狱卒死死按住。恨意从眸中流出,真想即刻剜了这狗官的心。

    徐少卿十分不满自己被人盯着的感觉,他非要磨一磨舒茉那股不服输的锋利。他执笔写着什么,淡淡下令道:

    “动手。”

    “啊!!!”

    一声令下,差役牢牢抓紧兰芷手腕,用力拉紧夹板。霎时间,无数根尖刺扎进兰芷手指,她仿佛清晰感受到骨头一节节碎裂,嘶喊声响彻整个牢狱。更残酷的是,他们将夹板又从兰芷手指中缓缓拔出,鲜血从千疮百孔似筛子般的十根手指中不断流出,浑然看不出一处好肉。

    冷汗打湿额前碎发,兰芷颤抖着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指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兰芷!”

    泪水覆面,舒茉眼睛红肿,沙哑着一遍遍唤着兰芷。她用尽全力不断挣扎,仍旧摆脱不了身后狱卒束缚。

    徐少卿撂笔借烛火瞧了眼拟好的供状:“我劝你还是认了吧,舒二小姐。何苦连累身边的人白白受这皮肉之苦呢?”

    他瞥见舒茉仍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司空见惯抿了口茶:

    “继续。”

    “住手!”

    见舒茉松了口,徐少卿示意狱卒停手,得意拿起桌上那张供状朝她走来。

    “舒家与大人素无往来,亦未结怨,可大人仅凭一枚荷包便想着急定罪,后又污蔑我与归尘住持有染。如今更是想利用权势逼供与我二人,不知大人背后嘱意之人是谁,可真是厉害。”

    徐少卿挑挑眉毛僵在原地,不成想这小丫头片子伶牙俐齿,竟能猜出其中一二分缘由。他没有回应,佯装不知所云道:“看来舒二小姐有些神智不清了,给她清醒清醒。”

    一桶凉水泼来,寒意自天灵盖席卷全身。舒茉冷笑着看向欲盖弥彰的徐少卿,任凭水珠沿发丝滴落。

    徐少卿极力忍耐,终还是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对狱卒撒气:“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差役正欲再次对兰芷动手,身后廊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徐大人来得好早。”

    回首望去,宁昭率一队黑衣护卫而来。廊道昏暗狭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所过之处,两侧烛影摇曳。

    “肃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徐少卿忙令狱卒住了手,上前恭迎宁昭。舒茉无暇他顾,拖着铁链狼狈爬向兰芷,将她揽入怀中查探伤势。

    宁昭一眼注意到地上落汤鸡似的舒茉,眉眼带过一瞬怒火,继而又平和道:“本王既答应徐大人亲自审讯犯人,自是要事必躬亲。倒是徐大人尽职尽责,这么早就亲自来审问了。”

    徐少卿脸上堆着笑,将桌上供词呈给宁昭:“肃王殿下您这是哪儿的话。下官只是想着先替您磨磨刀,省得您浪费时间。这不,这二人已经有些松口了,再用些刑罚,定能乖乖签字画押。”

    宁昭接过证词不再言语,魏寻看准时机,支走徐少卿:“徐大人,属下适才在门口遇到正卿程大人正找您,说是要了解下案情进展呢。”

    “哟,你说说这。”

    徐少卿正想找个由头溜走,他本就是想用折磨兰芷来吓吓舒茉逼供,计策失败,他也没有继续待在这儿的意义。

    他装作惋惜道:“下官得去程大人那儿一趟,许是没法陪同肃王殿下审讯了。那就有劳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知会下官。”

    “徐大人但去无妨,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二人各怀心思对视一眼,完成交接。

    魏寻看了眼剩下几名狱卒,一并打发:“你们都下去吧,肃王殿下办案,不喜人多。”

    狱卒们面面相觑,虽觉不妥,可谁都畏惧宁昭。加上亲耳听到徐少卿将此事交代给宁昭处理,只得悻悻退下。

    门外换成宁昭亲卫把守,刑房内只剩四人。魏寻领意上前俯身查看兰芷伤势,被舒茉狠狠甩开,险些推倒。

    “走开!不许碰她!”

    忆起初见时,她也是这样不顾自己安危,想要护下云娘。宁昭不禁对她好奇,一只小小身影,怎得生出具大勇气?

    “再不给她看大夫,她的手就废了。”

    她没有抬头,或者说她丝毫不想看到宁昭这张惹人憎恶的脸:“就不劳肃王殿下费心了,不如抓紧时间对民女上刑,若还有条命留着,自会有人救治。”

    魏寻闻言解释道:“舒二小姐莫要错怪我们殿下,他是来帮你们的。”

    舒茉抬眸,脸上全无波澜:“肃王殿下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先让徐大人唱白脸用刑,自己再唱红脸表演一出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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