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为树

    就在两人东一句西一句时,头顶上又传来乌兆星闷闷不乐的声音:“喂,你们干嘛呢?”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应该就在刚刚,毕竟要是让乌兆星看见了燕紫芳和小怜亲昵的模样,大概会怒急攻心,直接一掌抓来。

    周小怜嘴快,没好气道:“给小芽儿她娘祈福呢。愿她早点好起来,帮我开……解开点迷津。”

    乌兆星干巴巴“哦”了一声,又太过自然地指挥道:“你们坐太近了,那个谁,走开点,坐远一点。”

    “谁允许了!”他这样登堂入室,小怜愠怒未消,偏一手拉住燕紫芳胳膊,将他往自己这儿拽了拽,“这是我姘头,为什么要和我坐远点?”

    “你刚刚在城里还说不是!”

    小怜一拍桌子,急得站起来:“此一时彼一时,我变心很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你更没什么资格管我,多谢你还我的剑,我们恩怨两消了!”

    乌兆星忙从屋顶上跳下来,他想冲过去抱住小怜,可小怜绝不可能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既然下来了,周小怜便轻松踏上屋瓦。燕紫芳不知怎么想的,竟在此时擦起三百两来……

    玉玦射出一轮月牙幽光,惹来乌兆星视线。他两腮紧绷,只扫一眼那柄三百两,就冷笑道:“非衣会的畜生,也敢在这儿出头了?”

    燕紫芳才与小怜私会偷闲,此时心情大好,不在乎少年人这点挑衅。他语气不咸不淡,一面擦刀,一面温声道:“我与非衣会干系不大,随你怎么说。”

    好一招任尔东南西北风……小怜看着院中两男登台唱戏,不禁翘起一条腿,悠哉探看。

    “干系不大?非衣会的玉珏都挂在刀上,还说你对我姐姐没有私心!”乌兆星拾起一枚碎瓦,毫无预兆地掷往燕紫芳的方向,“我今日就撕下你的脸皮,让姐姐看看你这走狗的真模样!”

    少年面孔狠厉非常。他五指弯作鹰爪,将身体藏于第一片飞去的碎瓦之后,提手袭来,动作好似苍鹰擒蛇。

    燕紫芳若此时持刀击瓦,便难挡住乌兆星紧随其后的这一击。

    可他若不将瓦片打碎,那就会有一只眼睛,被瓦片活生生地戳瞎!

    但就当瓦与少年近在咫尺,看似肝胆俱裂的险境迫在眉睫时,燕紫芳也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他——仍在擦刀,用一块丝绸手帕,细致,反复,来回擦拭。即便刀身已澄亮如匹练,他也没有停下手……

    或者说,根本不必他动第一刀,或第二刀。

    铜凤脱手一击,软剑声清越!

    匆匆一眼,可窥剑上照霜纳月。洗雪剑第一式藏雪,很基础,十七岁的小怜用的得心应手。

    剑锋没入土中,钉在少年身前方寸,挡住了他的动作。瓦应声而碎,剑没有碰到瓦,是其周身卷起的罡风,将瓦片撞碎。

    燕紫芳不用动,因为小怜自会为他出手。

    小怜背着水色白月,对乌兆星失望道:“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杀人。”

    “那我不要与你两清!”乌兆星看着仍在颤抖不止的铜凤,心知自己再进一寸,刚刚真的会被小怜刺伤。

    她怎么可以在这么短短的半日中,心就毫无预警的偏向了那个男人?周小怜为了燕紫芳,要杀了他……可明明是他先来的!

    他与小怜最情深义重,他才是最真心的!乌兆星与甘霖、与褚见珏阮真棋、与全天下其它的男人都不一样!

    乌兆星失魂落魄道:“你丢了我一次,骗了我两次,我帮你把剑找回来,可你现在还要杀我!这算什么两清?我不服……我不服!”

    周小怜施施然从屋顶落回地上,缥缈若神妃仙子,她定定道:“歌玉山的那两个月,我救了你不止一次。我们生死相依,无数次。”

    乌兆星心头和鼻尖一道发酸。周小怜提到歌玉山,他还是有些想哭,眼泪欲落未落:“那你不要我报恩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能丢下我,姐姐,第三次了。”

    “歌玉山你诈死,洗雪山庄你利用我,现在是第三次。我不懂,你怎么可以把我捡回去了,又要把我丢掉?”

    周小怜听他哭诉指控,咬咬牙,狠狠心,又道:“可若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是乌兆星的话,我绝不会向你伸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该死?”乌兆星像一条毒蛇,他体温冰冷,齿中有毒,可十分贪恋捡到他的农夫身上的一点暖和,“姐姐,求你了,我们好好讲吧?那些事情我可以解释,我……我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也愿意改……”

    可捡到蛇的周小怜,已经不愿再与蛇同舞了。纵然她心中对蛇有几分牵肠挂肚,并非全无感情,可一切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她不敢赌这条毒蛇会不会过了冬天,就咬住她的脖颈。

    所以最后,她只能叹息道:“我不想我们两人日后斗得你死我活。”

    乌兆星攥紧自己衣袖,他明白小怜的意思。正邪、阴阳、水火,皆不相容,他们两人正如此般。

    歌玉山奇遇只是昙花一现,世上不会再有认不出乌兆星的周小怜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道:“我不要谈日后,我就要今朝!”

    小怜眼见无法将他赶走,只好上前拔出铜凤。今朝如果想要杀他,理由有很多,可那些都不是小怜的理由。

    如果要扬名立万,做个善人,那为雪芽杀人已经足够;如果要快意江湖,她也并不是一个崇尚杀伐的狂人;如果要报仇……只有乌兆星向她报仇的份。

    于是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该拿乌兆星如何是好了。

    燕紫芳坐在一旁,身为局中人,他好似看穿小怜心中所想,缓缓道:“若不能取舍,不做取舍就是。这里是韦郡的城郊,不是什么江湖。”

    乌兆星头也不转,恨声道:“要你说了?就是因为你,我与姐姐才有嫌隙!我就该杀……”

    燕紫芳屈指弹刀,刀身极清脆的“叮”了一声。

    “我没在和你说话。而且,刚才你就想杀我了,”燕紫芳瞥了乌兆星一眼,眼神极其轻蔑,实为无声的嘲讽,“可是你没杀成,我现在依然完好无缺的坐在这里,这是为什么呢?”

    自从小怜昨日扇过他一掌,燕紫芳就一直寡言少语的。可遇上乌兆星三番几次的挑衅,他还是那个燕紫芳。

    小怜听到他游刃有余的回击:“不过还是要多谢你送回她的剑,若非如此,我说不定真有可能死在你的爪下。”

    ……好精彩,好激烈,男人的戏就是好看。

    小怜擦擦额角上的汗珠,燕紫芳哼着小曲又开始擦刀。

    乌兆星勃然大怒,乌兆星无话可说。

    现在若要与燕紫芳大吵一架,必定会再掀风波。乌兆星已经不想和小怜吵架了,他宁愿受点口头委屈,短燕紫芳一节气势,也不想看见小怜抗拒的表情。

    就在小怜无语之时,红着眼眶的小芽儿,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跌跌撞撞扑进小怜怀中,小怜还没说什么,腰间已经湿了一片。小芽儿涕泪横流,周小怜只俯身弯腰,将她紧紧抱住。

    从前她断骨之痛,母亲没有抱过她,周小怜两行珠泪空流,无人为她接泪。今日小芽儿为虞雪海流下的眼泪,她珍之重之。

    “我娘她和我说了好多,好多,我想叫你进来……可我真的、真的舍不得,对不起!”小芽儿为自己的贪欲嚎啕,可见到清醒的虞雪海,她真的不想分出半寸时光,“我太久没有见过我娘了……”

    清醒后的虞雪海像是知道自己不过是黄粱一梦,自睁开眼后,就一直恋恋不舍地抚过虞雪芽的脸、额头、手。

    她温声说:“我想把我的小芽儿带到梦里去,这样……我不会太害怕。我一直在做一个很好的梦,梦里的小芽儿呀,是个哭鼻子的小包子。”

    “她一直哭,一直哭。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哭呢?’小芽儿说:‘因为我活得太幸福,太快乐!’哦……是喜极而泣呀。好啦,其实你不是小芽儿,是一只小花猫。”

    虞雪海说话不着调,一直是这样。她其实很活泼,从前芜兰坊中,虞雪海是最小,也是最顽皮的孩子。

    芜兰坊人都叫她小猴儿,虞雪海也喜欢当小猴儿。

    可后来小猴儿嫁了人,一夜之间,就成了施夫人,施娘子。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嫁女从夫……两头牛,一袋面,她从了一头姓施的猪。

    黄泉有牛头马面,城郊有猪佬施。酗酒、好赌、横肉如山。猪佬施买了小猴儿,从此世上再没有虞雪海——直到她抡起锤子,砸碎了猪佬施的脑袋。

    一只小猴儿,身上的枷锁,也被她一锤子砸碎。

    她们又得以在天地旷野间撒野狂欢。

    虞雪芽撇撇嘴,比起喜悦,她此刻更近乎崩溃。

    女孩一遍遍喊虞雪海的名字,告诉她章婶有多挂念她,章阿成长得多高了。母女两人曾经一起种下的树已经长苗。

    虞雪芽说:“我会照顾你了,阿娘,我可以照顾你了……”

    虞雪海只是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菡萏香已解,她身上流脓腐烂红肿兼有,可只要见到小芽儿的眼泪,虞雪海最痛的永远是那颗心。

    “我倒是希望你,别照顾我,”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好啊,离开韦郡,去外面。这儿没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

    “芽儿,小芽儿。我啊,从前就想你能长成一棵树。

    “但我并不需要你的枝叶为我遮蔽阴雨,小芽儿,我有一颗心,还有一双手,一双脚。我会奔跑,唱歌……哪怕我疯了,可我还活着。抛下我吧,你不该是我一个人的小芽儿。”

    “我自有我的活法,而你,你要为自己,永远为自己活着。”

    虞雪芽拉住周小怜的手,懊恼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周姐姐!我知道你有事,有顶紧要的事情,你、你之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豁出命帮你!”

    小怜长长叹了口气:“你啊,活着就好了,不要豁出命。你娘她……睡下了吗?”

    “嗯……”虞雪芽抽泣几声,收了泪水道:“对了,周姐姐。其它的,我帮不上你……但我问了我娘一件事情。”

    “嗯?”

    “蔺松——不是我娘认识的人。”

    虞雪芽苦笑道:“但是我娘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周姐姐,我娘也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她知道是你们救了她,娘很感激你们。所以……关于报仇的事情,娘希望你们绝不要参与到其中。”

    “她说这件事情,关系错综复杂,不该……把你们牵扯其中。”

    周小怜看着小芽儿,起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捧住她的脸。

    她们两人对视良久,小怜才道:“那你呢?”

    “别的仇,或许还能搁置。但蔺松的人头,你要吗?”

    虞雪芽咬咬牙,猛点头道:“我要!”

    “我……不能放下,我不如娘心善。我不要原宥,我绝不要!”

    “他害了我娘,他就要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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