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向前跑的代价就是再次撞上了人，郁婵的额头两次接受了重创，此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天旋地转：“抱歉。”

    忒弥斯公学的前身是中央军政，录取条件极为苛刻，而自这里毕业的学生如无例外也皆会直接进入联邦的权力中枢。也是在近些年，民众对于特权阶级的教育垄断持续不满，为了欲盖弥彰掩饰阶级早已固化的事实，忒弥斯公学破例提供了一些特招名额，不需要竞赛成绩、资格证书与推荐信，而仅需要达到文化课分数线，便可以入学。

    这也代表着，这所公学内的大部分学生身份背景都非富即贵，郁婵只希望自己撞上的人能够好脾气得不与她计较，她今日已经足够倒霉了。

    她额头的纱布下又开始渗出更多的血，脸几乎苍白得没有血色，这令女子看上去愈发纤弱，像是被一阵风就能吹倒。

    胸口被粗鲁地撞了一下，站在阶梯上原本心情便不太美妙的洛溪白本想发脾气，低眸时，却预料之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原本该在晦暗的环境之中显得模糊而朦胧、徒生暧昧的脸颊。

    “……是你。”其实在第二日醒来之后，洛溪白有纠结过要不要去找郁婵。他的记忆力并不差，因此清晰地记住了那一串员工编号，在离开前还特意给Elysian会所的经理转了款，让他赔偿给女生，当做……报酬。

    那是他的第一次亲吻，也是第一次将谁拥在怀里，发.情期的情.欲席卷了理智，令他做出了太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最糟糕的是，那一晚，他梦到了她。

    湿漉漉的，眼尾渗着泪珠，被他压制在身.下，无能为力，只能泪眼朦胧地任由他索求。

    糟糕透了。醒来之后洛溪白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荒唐，可偏偏身体残留的余韵告诉他，其实他很喜欢。快乐得要命。

    郁婵只想着她必须在铃响之前抵达教室，不能迟到，见被撞的男子似乎并未恼怒得让她必须跪下来道歉，便立刻经过他的身侧离开了原地，甚至没看清对方的长相。

    自然是要快速离开事发地的，不然难道要等对方反应过来让她赔钱吗。

    洛溪白回过头，他几乎能够感觉到与女子擦肩而过时，衣料摩挲的触觉，几缕乌发划过他的侧脸，仿佛要将他拉回到那个昏暗的包间，令他回忆起流窜在体内难耐的情潮。他看向女子的背影，他想要唤住她，却发现他根本并不知晓她的名字。

    “啧，溪白，那个贱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身旁，与洛溪白自幼相识，多次鄙夷他对顾叙舟舔狗行为的发小凌弈宸带着些不悦地说道。

    洛溪白从未想过出现在Elysian会所的人会在忒弥斯公学念书，很奇怪，他们是同学，可在此之前，洛溪白却从未注意过这个人。

    她只可能是平民特招生，一般的学生不会将这种对底层人的鄙夷放在明面上，不过凌弈宸除外。他的性格如此，一向不会掩饰，懒于虚以委蛇，厌烦他人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心中是什么想法，便会直白表露出来。

    洛溪白从前觉得凌弈宸这样显得很真实，可此时却不禁蹙起眉，第一次对凌弈宸的言语产生了些不喜：“别随便用那种称呼形容别人。”

    洛溪白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白色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回忆起了郁婵的那张脸。她受伤了，可他昨夜见她时，她还好好的。

    他当时在发.情期，他能够嗅到女子的身上沾满了他的信息素，是因为他吗？让她被误认为了omega，因此遇到了麻烦？洛溪白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可他的心中又无法自控地生出了亏欠。他从未体会过对谁这般歉疚的感觉，这令他几乎情不自禁地对女子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凌弈宸没有察觉到洛溪白对郁婵的异常态度，而只以为对方是在提醒他不能太过口无遮拦：“有什么关系，那些虚伪的人也不过只是面上假惺惺，实际上心里的想法只会比我更加阴暗。染了那种低等人的血，溪白，你不去换件衣服吗，会被传染病毒的。”

    凌弈宸一脸认真，可见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若是放在往常，洛溪白绝对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平民，更不会因为她而与凌弈宸生气，而此时洛溪白却开始为郁婵被人这般肆意地轻视讽刺而觉得恼怒。

    洛溪白想，这或许就是因那一抹愧意而催生的廉价保护欲，令他觉得她实在很可怜，像是轻易就能够被人所伤。

    铃声在此时响起，洛溪白压下了喉咙中那些想要斥责凌弈宸的话，只是有些冷淡地说道：“上课了，先去教室吧。”

    “急什么，不过是迟到而已，不过你是三好学生，的确和我不一样。”凌弈宸调侃着，却也没有坚持。和他这种捐款进入忒弥斯公学，享受家族荫蔽得到推荐资格的人不同，洛溪白自小便品学兼优，除了眼瞎看上顾叙舟那个没有人类感情的怪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

    忒弥斯公学的教师身份也都不简单，甚至许多都在议会、财团或者其他政法机关有着正式职位，学院教授只不过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兼职。

    因而即便是权贵学生也不敢不尊师重道，郁婵就更没有任性的条件。当她踏入门槛的下一刻，铃声也恰好响起，她抬起头，对上梁教授那双冷清而狭长的眼眸时，不禁缩了缩脑袋，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灰溜溜坐在前排仅剩的座位上。

    而下一个进入教室的人则没那么好运，在论坛上被冠以毒蛇称呼的梁见青教授最擅长用刻薄讽刺的言语将人批评得一无是处，并对任何无伤大雅的小错毫不留情地扣除课堂平时分。

    郁婵并没有注意替自己承担了梁见青怒火的倒霉蛋是谁，只是态度良好地将笔记本放在桌面上，伪装成一个听话而懂事的乖乖女。

    被训斥得狗血淋头，差点就要还嘴对骂的凌弈宸臭着脸，被洛溪白拉扯着走到提前雇人占好座的位置，脾气很大地摔摔打打：“都怪那个没长眼的贫民，如果不是她撞了你，我们也不会迟到。”

    洛溪白并没有安慰他，他心底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为凌弈宸的口无遮拦。他会来上这节选修课，其实也是为了顾叙舟，或许人有的时候真的会存在执念，他分明一点都不喜欢基因编程这门课，却只为了能够更贴近顾叙舟一些，而选了这门晦涩难懂、耗费精力的课程。

    让人提前占据的位置也在顾叙舟的身旁，往常的时候，洛溪白或许会盯着Alpha的侧脸出神一整节课。凌弈宸总会在这时受不了地说他是故作深情，认为他只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于是执着于顾叙舟，要将他摘下来当做炫耀他魅力的勋章。可无论凌弈宸的言语怎样尖酸，他也仍旧会作为好友，任劳任怨地帮洛溪白策划追求顾叙舟的方案。

    可这一次，洛溪白却忘记了去看那个印刻在他的心脏中、闭着眼睛都能够描绘出模样的人。

    笔尖落在白纸上，在洛溪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便自顾自地写下了几个数字：02713。

    “溪白，你今天很不对劲啊，你在写什么呢？”身旁的凌弈宸狐疑地凑了过来，有的时候他会觉得洛溪白对顾叙舟的偏执几乎要到了有病的地步，让他时常想要找人给他驱驱魔。可洛溪白今天变得这么安静，从早晨到现在甚至没有主动提起过顾叙舟的名字就更加显得诡异了。

    洛溪白似乎这一刻才终于回神，他近乎慌乱地盖上了写满数字的本子，做贼心虚一般眼眸飘浮，挺翘的鼻尖隐隐渗出了汗珠：“没什么，好好听课。”

    凌弈宸眸底的疑惑更深，他刚想要直接上手抢过洛溪白掌心下的笔记本，便听讲台上的教授唤了他的名字，让他起来回答问题。

    凌弈宸大脑一片空白地起身，他甚至都没听到梁教授问的是什么问题，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况且他原本也只是陪着洛溪白来上课的，课堂作业都是找的枪手，从没想过要了解什么基因编程在现代医学上的实际应用。

    凌弈宸早便打算毕业就偷偷瞒着家族溜进军队投靠小舅舅，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化课毫无兴趣。

    凌弈宸偏头看向了洛溪白，挤眉弄眼地想要对方救救他，可青年却像是因为刚刚的事生他的气一般，正襟危坐假装没看到他的求救，竟然是直接打算将他晾在这里不管了。

    凌弈宸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被洛溪白这样放置了，心里的火也噌得一下燃烧了起来。他对洛溪白已经算是够义气了吧，他一天到晚又是因为谁在和他闹什么别扭？

    梁教授的攻击性一向很强，从“自恃为omega的身份肆意妄为不如回家联姻为家族做贡献”到“这么简单的题即便是弱智也不至于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让凌弈宸的脸皮一点点涨红，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梁见青是中央研究院的荣誉院长，更是创生医药科技梁氏家族的长子，是招惹起来非常麻烦的存在——至少这节课，他真的能让他挂科。

    当凌弈宸憋了一肚子火坐下时，梁见青推了推眼镜，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继续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郁婵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该死。

    郁婵已经把自己的头快埋在书里了，就是想让梁见青不要注意到她，可男人明显是故意不想放过她，在这个时候拿她当对照组，要让当众出丑的贵族少爷将憋屈的怒火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就是踩点进教室吗，他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