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简陋的小屋里很暖和。

    巽娘正拿着孟书渺一件藕荷色霞帔在用汤婆子熨褶皱,司衣局派的公主吉服,这是整个西巷最贵重的一件衣裳了。

    明晚的除夕宫宴孟书渺也要参加。

    说来也挺好笑的,她有时候真的挺看不懂这姓高的一家子的迷惑操作的。

    当年成国公府李氏也是盛极一时,据说李氏原是武将立身,李家领黑甲军驻守北境抵抗北鞑三十载,军功赫赫,明帝登基后,李氏嫡长女受贵妃宝册。

    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明帝登位后成国公府便慢慢衰败下去,李贵妃怀胎八月时成国公府满门抄斩,理由是成国公府通敌叛国。

    先是成国公府被抄后李贵妃所生的四皇子失足落水溺亡,李贵妃不足月便临盆诞下一个女婴,随后留下一封陈情书后自戕而亡,最后只有原身这个女婴被留了下来,由大宫女带着避居西巷,李岁宁这个名字就是李贵妃在自戕前给女儿取的。

    这些都是孟书渺这些年来零零散散听到耳朵里的,至于这其中究竟是如何的真相波折,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巽娘从来都是缄口不提。

    孟书渺总结,概括来讲李岁宁的人生就是:无情的爹,自杀的娘,狠毒的后妈,体弱破碎的她,再加一个杀人前要先念阿弥陀的念佛慈祥老奶,这简直跟苦情文女主叠buff似的。

    本来吧,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没名没分的五公主就是根地里黄的小白菜,然而三年前孟书渺一场重病,囿困于西巷,皇后想趁她的病要了她的命,就在几人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已经快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巽娘从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树下刨了个坑,挖出了一个匣子,从匣子里拿了样东西揣怀里趁着夜色偷偷地来回进出西巷好几趟。

    两天后广安寺住持方丈净安照例进宫为太后讲经时参悟言明太后亲缘业障,般若渐妄,有碍参禅悟道。

    太后潜心念佛多年,最是在意她的修行,正想着这究竟指向的是她哪个孝子贤孙,就听底下的人说起,这几天西巷那边有人日日去太医署哭求救治五公主。

    太后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这个“五公主”讲的是哪个……论起来太后和原身可不止亲祖孙关系那么简单,太后乃已故李氏老太君的母家远亲族妹,只这层关系在成国公府覆灭后便鲜有人提及,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盘算的,反正最后就是她出手打破了皇后的死亡封锁,不但让巽娘从太医署拿了药,还遣了个太医跟着一道回去

    这事据说当时在前朝后宫中还小范围议论过。

    彼时孟书渺的这具身体也只十六岁,靠着一点残血竟也硬生生地挺了过来,然后在她刚醒来尚且蔫得稀粥都还吞不下时,寿安宫来传话,太后要五公主在她老人家的寿诞千秋宴上去磕头请个安,并言日后宫中一些隆重的节庆筵席五公主都可过去露露脸。

    然后就有了这套公主吉服。

    可能她发育得稍微晚一点,衣服是三年前给的,距离上一回她穿这套吉服已经是快九个月前的事了,上回缩一缩胳膊肘还能勉强凑合着穿,这次因为要去除夕宫宴提前拿出来试了试,发现又衣裳短一截。

    巽娘这两天一直在忙着重新拆线将衣裳改大,她针线活好,改动过后倒也没特别突兀,反正孟书渺觉着只要不是凑到她身边来,是瞧不出来什么的,说到底能咋办,就给了这么一件,多的她也没有啊。

    她想着反正到了宴上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到她,真要有人注意到了,那就笑呗,反正她是不会觉得尴尬丢脸的。

    ***

    翌日,除夕年三十。

    孟书渺一贯畏寒,从晨起醒来开始她便窝在榻上盖着褥子不愿挪动,伏案画了快一整天的画稿,直到天色渐暗。

    除夕宫宴于酉时一刻正式开宴,孟书渺早一个时辰就要开始换洗梳妆做准备了。

    说是换洗梳妆,但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巽娘只简单得给孟书渺挽了一个单螺髻,簪了一朵她自己手作的藕荷色绢花,算作与公主吉服颜色呼应。

    脸上涂一层防皲裂的脂膏,除此之外孟书渺什么胭脂水粉都没抹,在西巷这般吃饱饭都困难的环境里,胭脂水粉珠钗环佩这类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是不在她们的消费水平范围内。

    就这么清凌凌一张巴掌大小的素脸,一直以来有些病态白皙的脸色在亮暖色吉服映衬下,还有头上简单但精巧的簪花螺髻,显得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上了三分。

    “若饭食是冷的,你且少食些,莫贪杯吃酒,还有,到了那处以后便尽量低调,莫要好奇看管闲事惹人眼,与人碰上能避则避……”

    巽娘正蹲在地上给孟书渺的膝盖绑护膝,一边绑一边絮絮叨叨,每回孟书渺去宫中节宴上露脸之前巽娘都要这般殷殷叮嘱一番。

    孟书渺在心里叹息,就今晚参宴的那些人,但凡有人想要弄她,她再是低调都没鸟用的。

    但这话她自是不会说出口,只笑着应声道:“好姑姑,我自是晓得的,您且宽宽心吧……芽芽啊,袋子好了没?”

    杏芽应了一声,拿过来一个缝制得怪模怪样的羊皮袋子,袋子口做抽绳收紧,又另缀了两根长绦,长绦于孟书渺腰间交叉缠绕两圈打结,羊皮袋子便绑缚在了她左侧腰的位置。

    绑好袋子,外衫裙摆放下,正好将其遮挡掩饰,丝毫看不出来。

    巽娘看着两人的动作,无奈叹息摇了摇头,并未阻止,将最后的一件打补丁的大氅披在孟书渺身上,轻声提醒说:“莫教人瞧见了去。”

    孟书渺嘿嘿笑了两声,拢紧身上的大氅,招呼身后的杏芽和春山,作为曾经李贵妃的张氏大宫女、成国公府出身的家婢,巽娘等闲是不敢轻易在人前露脸的,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往这种宴席一般只允许带一人随侍在侧,故而孟书渺一直都是带的杏芽。

    踏着风雪,一路从西巷走到设宴的太和殿。

    孟书渺行至太和殿门口,远远便能瞧见殿内外一片灯火通明,璀璨辉煌,影影绰绰听得店内那些闲谈说笑之声,时间掐得正好,不是最早也不算晚。

    殿外已经站满了今晚值守的侍卫,以及侍立在外随时听宣的内监们。

    孟书渺上了台阶,杏芽对着殿门口侍立的引路宫女施礼,说了句“西巷,五公主。”

    那宫女一听是西巷的五公主,自认为很隐秘地抬眼偷瞄了孟书渺一眼,而后才略一欠身引着她们往殿里走。

    孟书渺心里明白这妹子在想什么,她只当没看见,跟在身后往殿里走,甫一进殿,香气带着融融暖意便扑面而来。

    孟书渺打眼一瞧,殿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就坐入席,有人在推杯换盏,亦有人谈笑风生,她进来时动静很小,偌大的殿宇,坐在靠里些的大部分人都未注意。

    倒是靠近门边的两个身着诰命服的中年妇人发现了进门来的她,稍年长些的妇人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孟书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而后抬手掩袖不知在另一个妇人耳边轻语了什么,随后两个妇人便一起望向了孟书渺,虽都掩了半面,但两人目光中如出一辙的轻慢戏谑却是如实质搬的明显。

    孟书渺继续当做淡定地视而不见,在引路宫女的指引下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这除夕宫宴男女分席而设,没有任何意外,孟书渺被安排在了女宾席末端,这是是角落里最靠近殿门的一处席位,她都能间或感觉到半边脸上有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飕飕寒气。

    不错,虽然是个明显被孤立的位子,但也方便她摸鱼搂席呀!

    孟书渺脱下大氅在圈椅上端坐了下来,随后视线在面前的桌案上一扫——

    因着尚未正式开宴,三巨头都还没有到场,席面菜色也没摆上来,案上只摆了两盘不知名的精致点心,一盘红枣,外加一盏茶,伸手一摸,茶水已经冰冷。

    孟书渺捻了颗红枣放进嘴里……嗯,核儿大肉少,不怎么甜……正想着,无意间微微侧头,碰巧与旁边席案位子的那少女目光对个正着。

    少女和孟书渺相仿的年纪,生得一副姣好容貌,黛眉白玉面,粉腮朱唇的脸在脂粉修饰下带着些瘦弱之感,和孟书渺那种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是个有大病的病秧子模样不同,这姑娘冬季略显宽松的公主吉服下依旧削肩纤腰,弱柳扶风,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哀愁,很有一种黛玉式的美感。

    两人目光相触,少女带着些羞涩的笑朝孟书渺微微欠身点头一礼,轻声开口:“五妹妹安。”

    孟书渺用手接着,赶紧吐掉了嘴里的枣核,对着面前的少女回礼,标准礼貌微笑:“四姐姐同安。”

    要说今儿个在场吃席的众多任当中谁最倒霉苦逼,她第一,这个小姐姐排第二。

    皇帝生的这堆公主里头,这姐排行老四,和孟书渺同岁,是除孟书渺外唯二没有封号的公主。

    这座皇宫,真的是将身份高低摆得明明白白,同样是皇帝的女儿,也要分出高低贵贱。

    四公主生母身份卑微,面貌普通,原是淑妃宫中一洗脚婢,明帝在淑妃宫中吃醉了酒,拉着正为他洗脚的宫婢上了塌。事后淑妃恼怒,将人罚去了掖庭,直到这洗脚婢在掖庭一圈又一圈腹带之下的孕肚再也掩藏不住。

    那时淑妃受宠,与皇后关系一度剑拔弩张,淑妃想要这宫婢的命,皇后就彰显大度偏要保那洗脚婢,之后见其生下的是个女儿,掀不起什么水花来,明帝随意封了个末等采女,母女俩被打发去了一个偏殿居住,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挪动。

    皇宫这么大,孟书渺和这个有点同病相怜意味的姐姐,一个住在偏僻的最西边,一个住在最东边,明明是亲姐妹但之前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直到太后让孟书渺节日打卡露脸,孟书渺第一次在宴上碰到了这个有点怕生的四公主。

    不过这个四姐姐的日子大抵是要比她稍微好过些的,作为正儿八经的公主,至少人家有名有姓的,至少人家每回出来穿的衣裳不至于捉襟见肘缝缝补补,不至于整天为吃穿发愁……至少她的亲娘还好好地活着和她住在一处。

    有妈的孩子就是一块宝。

    准确来说孟书渺她有两个妈,一个在她出生时就去世了,另一个,她不知道今生来世还有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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