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返校之后收拾一下东西,周日就可以走。”
“好。”
“我前段时间自己试着做了锅包肉,还挺成功的,到时候做给姥姥尝尝!”
“好,你外……姥姥,很喜欢新柳这种酸甜口的东西,你做的她肯定更喜欢。”
余美兰也感觉,叫姥姥更亲近一些,只是有时改不过来前二十年的语言习惯。
余美兰从很小的时候就帮家里干活,初中之后读了技校,也就接着出去打工了。
十七岁的时候她认识了来南菀送货的丁国辉。
丁国辉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第一眼的感觉就不一样,很直观,因为丁国辉很高,足足有一米八还多一些。在那个物质比较匮乏的年代,就算是在北方,长到一米八也已经是大个子了,更何况是在南方。
丁国辉力气很大,搬货物的时候干活又快又利落。
一个夏日,他又来了。
当时南菀夏天最高温度能达到三十六七度,在那样的烈日下做体力劳动无疑是痛苦的。
不过有钱赚,就不痛苦。
少年满头大汗,却笑意吟吟地和同伴边聊着天边干活。
余美兰壮着胆子给他送了一杯绿豆汤。
他的声音里带着北方人独有的豪爽,“谢谢妹子!”
“不,不谢。”女孩一下红了脸,跑走了。
再见面,是半个月后了。
半个月后的南菀依旧很热,南方的夏天就是又炎热又漫长。
丁国辉正巧遇见了刚下班的余美兰,很热情地打了招呼。
他人长得周正,又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余美兰的同事们见了,开始起哄。
“美兰,你看他满头都是汗,再去送一杯绿豆汤啊!”
他用毛巾抹了一下汗,嘿嘿笑道,“绿豆汤,挺好喝的。”
那段时间丁国辉都是在给余美兰打工的饭店送货,他喝了好多杯绿豆汤。
有一天,绿豆汤变成了凉茶。
少年虽有些疑惑,闻了闻,好像没什么味道,他直接一饮而尽,然后龇牙咧嘴。
身旁的女孩有一种恶作剧的得逞的感觉,捂着嘴笑弯了腰。
再后来,他跟着她回了家。
不同于余美兰一直以来见过的男人,丁国辉很勤快,做饭、刷碗、陪余美兰的侄子玩,把余美兰爸妈都哄得很高兴。
十八岁,余美兰嫁给了丁国辉,他用仅有的一些存款给她买了一个素圈金戒指,很细,但在十八岁的余美兰眼里,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首饰。
他们在余家村办了一场还算不错的婚礼。没有合法也没有领证,但是在农村十几岁就嫁了人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
丁国辉按照余家村的规矩,置办了很体面的彩礼,但是她的嫁妆只有母亲纳的一床蚕丝被。
她从南菀跟着丁国辉回到了新柳。
丁国辉五岁的时候,他父亲就找了一个城里的女人,抛下他和他母亲。
丁淑芬带着刚刚五岁的儿子毅然决然离开婆家,独自把丁国辉养大,也没有再婚,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
丁淑芬待余美兰不错,不至于说是对待亲女儿,但绝对没有她儿时见过的那些针锋相对,反倒是有一种不亲不近恰到好处的感觉。
婆婆织的毛衣很好看,婆婆包的饺子也很好吃,婆婆讲得往事也很有趣。
她喜欢丁国辉,喜欢新柳,喜欢自己的新生活,喜欢和丁国辉一起坐着大货车去不同的地方,这是她年少时从不敢幻想的生活。
二十岁,她得到了一个红本本,里面有她和丁国辉的合照。
他们在新柳又办了一次婚礼,原来这里,是闹新郎。
二十一岁,两个人在新柳买了一所小房子,不大,但那是余美兰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二十二岁,她怀孕了。
余美兰家里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
余美兰,和她两个姐姐,都是因为家里想再要一个男孩子,才出生的。
直到最后母亲年岁大了,实在不适合生育,才就此停止。
她有些害怕,怕这是一个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咱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健康就好。”丁国辉的话不像敷衍。
产检的时候,医生说,是个女孩。
余美兰有些下意识地想看看丁国辉的脸色,还没等抬头,就听到了丁国辉的声音。
“女孩好啊,女孩长得像兰兰肯定好看!”
他好像,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丁国辉让余美兰给孩子起名字。
余美兰当年上学的时候有一句诗印象很深刻,“月照花林皆似霰”这一句,或许是当初就感觉这句很好听。
“那就叫丁似霰吧?”她道。
“其实,姓余也很好。”男人仰着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口中说着余美兰从未想过的事情。
余美兰一瞬间红了眼眶,缓了片刻才说道:“姓丁,我希望儿子可以像你一样。”
余美兰总是感觉,除了在母亲眼里,她自己都是个多余的人,在余家村、在自己家里,都是个多余的、不被期待的人。
余家村不需要早晚会嫁出去的女人,父亲不需要无法传宗接代的女儿,姐姐们也不太喜欢这个最小的,吃了红利的妹妹。
“但……是哪个霰字?”丁国辉一时想不起来,他跑到外面的书店,买了一本中小学生古诗词大全,翻找着。
“哦!这是写的月光下的样子,好听!”丁国辉记住了这句诗。
“小名叫他小光吧?”
“好啊!”丁国辉好像基本没有反对过余美兰的话,这又和余美兰一直以来所见到的男人都不同。
余美兰感觉,当初赌一把,嫁给丁国辉是对的。
丁国辉,是个好男人。
月子里,丁国辉对余美兰的照顾更是细致体贴,丁国辉母亲也是真的对她很好,她有一种错觉,如果一直这样,她其实也愿意再和丁国辉多要一个孩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正是计划生育的时候。
很可惜,日子没有那么顺畅地过下去。
刚刚满月的丁似霰突然发起了烧,从此开始隔三差五就烧到医院去,还时不时会抽搐,吐奶。
好在几番折腾下来,也确定了他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体质比较弱,再加上有一些轻微低钾和脾胃不调——总之不影响活着,只是活得艰难些。
丁国辉更忙碌了,全国各地地跑车,赚钱。
她留在了家里,照看孩子,接一些在家就能做的小活。
丁似霰从小就很听话,哪怕是输钾的时候,小小的孩子在她怀里也没有乱动,只是小声抽泣着。
孩子大了些,除了喝奶以外可以吃些东西了,她学了很多食补的法子,搞得好像一个营养大师。
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了,身体也好了一些,感冒发烧去小诊所输输液就好了,没有再住院。
这孩子甚至在诊所混成了熟客后,还会帮着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小朋友,诊所的医生都十分喜欢他。
再后来,丁似霰连诊所都很少去了,她也找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虽然需要倒班,但给的钱不少呀,日子又慢慢好过起来了。
她很多年没有回南菀了,多少还是有些想家。丁似霰四岁的时候,丁国辉问她要不要带着孩子回南菀玩一圈,见一见她娘家的亲戚。
那是丁似霰第一次去南菀。
南方的冬天,树竟然是绿色的!
还有不少的鸟,这个时候的新柳大概只剩麻雀了。
蚊子也是没有死干净的。
没有暖气的屋子,真的好冷。
但是妈妈很开心,那南菀就是个好地方。
后来每年都会回一次南菀,但都是暑假。太热了。
丁似霰只想每天躲在家里吹风扇,他不太理解院子里的孩子们是怎么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那样的精力充沛。
丁似霰五年级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对相机很感兴趣,余美兰咬一咬牙,给他买了一个。
很遗憾,买错了。本是想买那种胶卷相机,结果买成了拍立得。
相纸实在是太贵了。
丁似霰开始找机会给别人拍照,赚得不多,但足够他买几张相纸拍他想拍的东西。
家里的墙上挂了好几张,他给余美兰和丁国辉拍的合照。
还有在南菀拍的小型全家福,小小的一张相纸里,挤满了人。
或许是因为去医院去得多了,余美兰和丁国辉对丁似霰的成绩也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健康长大就好。
但他也一直还算不错,没得过三好学生没当过班干部,却也没被找过家长,上了初中之后还基本一直稳定在新柳的前二百,至少自费肯定可以去新材高中。
丁似霰初一的时候,余美兰被辞退了,哪个时代都是一样,中年已婚已育女性,社会总是会对她们更苛责一些,虽然三十几岁也不算什么中年。
丁似霰和余美兰说,她可以和丁国辉一起去跑大货,他在家和奶奶待在一起,挺好的。
余美兰是喜欢那种感觉的,全国各地转转,看各种的风景。只是做了妈妈,似乎都会忘了自己。
三十五岁,余美兰开始了新的生活,偶尔和丁国辉出去转转,在外面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顺路带些回来,然后在新柳卖出去。
婆婆走了,她不太放心丁似霰自己在家,出去的次数就又少了点。
直到现在,只有去比较远的地方,丁国辉还没有同伴的时候,余美兰才会和他一起——小丁已经变成老丁了,他自己开长途,余美兰也很担心。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