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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孤魂

    小窗半开,杨祯雪立于案前。在她面前的长案上,有一只素白的高颈瓷瓶。

    几枝折下的花枝横陈在桌案铺开的绢布上,各色各样,皆是开到极盛的模样。

    杨祯雪垂首,一手拈起花枝,一手执起小巧的银剪。她手腕悬停半空,目光凝注于花枝末端,寻找落剪之处。

    “女子闺房,你怎可擅闯?”

    “我家主子有急事相找,片刻耽误不得,还请姑娘让开。”

    一男一女,门外起了争执。

    她手腕一沉,“嚓”的一声,花茎应声而断。

    “你家主子平日就爱闯人闺房,你也这般。你们真不愧是主仆,连行事作风都相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屋外又传来一阵打斗声,杨祯雪心生无奈,放下银剪,走到门扉前推开门。

    “吱呀”一声,二人不约而同停止打斗,齐刷刷朝她看去。

    他们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一时愣在原地。卢绎率先反应过来,默默将抬起来的脚收了回去,出声道:“您请息怒,是卑职莽撞,惊扰了您的清净。”

    莺时一手擒着他的胳膊,一手揪住他后领,她姿势不变,面上惊愕。

    “莺时,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她沉声道。

    莺时慌忙撒手,退至一旁,羞愧地低下头。

    “何事?”她目光移向卢绎。

    卢绎双手抱拳,深深一揖:“主子请您去凝香阁一趟,有要事相告。”

    凝香阁?

    她今日还打算去问柳让眉有关香囊的事。

    他倒是会挑地方。

    -

    金乌炙人,唯有穿过狭窄巷道时,偶尔卷起的风才带来一丝半缕凉意。

    杨祯雪怕被人察觉,没有选择备马出行,也不曾携带仆从。

    一路上,她以手遮天,总算是到了凝香阁。

    方踏入店门,她便被一股力扯到一旁。

    是周径山。

    “柳姑娘不是成日都坐镇店中吗?怎不见她人影。”杨祯雪巡视店内,并未看见柳让眉的身影,不禁疑惑相询。

    “这我不清楚,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件事。”周径山话语停顿,意在故作玄虚。

    “凝香阁的这位老板,是西域人。”

    “西域人。”她重复着,又问:“如何知晓?”

    “你是不是给她看了或是闻了那块香饼?”他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

    杨祯雪轻轻颔首。

    此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让他知晓也无妨。

    “那就对了。”周径山嗤笑一声:“她对我热情得很,执意邀我品鉴她珍藏的奇香。原是从你那起了这个念头,以为边家喜欢。”

    “她那香丸脆弱,只要指间稍一用力。”

    他两指并拢,从柜上敞开放置的瓶罐中夹起一粒香丸。

    “辛烈之气,当即逸出。”

    周径山手一滑,香丸摔落在木面上,连着翻滚了几圈,最终在门槛前停下。

    他压低了声音,道:“不巧,她邀我品鉴的香我曾经闻过,城破招降之际,西域王室身上用的便是那香。而今,她敢大胆地展示出来,就是笃定了我品不出。”

    杨祯雪本是盯着那香丸,听了此话后她抬起头,狐疑地看他一眼。

    柳让眉的长相,实在不像西域人。

    周径山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他平静地回视,认真询道:“此人,要留吗?”

    杨祯雪眼帘低垂,又望向那枚香丸,默然凝思。

    柳让眉如此着急攀附边家,推销奇香,是想借边家的势做什么?

    西域人狼子野心,复国的念头从未消散。若是留下她,岂非养虎为患?

    可柳让眉于她而言,还大有用处。

    一道声音打断了杨祯雪的沉思。

    “二位贵客,我家掌事在后院恭候。”有人站定在一扇小门前,传达消息。

    柜台前的人早在杨祯雪踏入时便去禀明柳让眉,闻得回话后疾步而出,却见夫妇叙话。他不便插嘴,候了好一阵才敢出声。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并肩走去,他们紧跟着他。

    那人领着他们到了小院,便又退下去。

    院中空地铺满竹席,席上摊晒着各色香材。他们踩着席间特意留出的窄径,步向一间敞开的房门。

    门内光线略暗,只隐约可见柜子高耸的轮廓,以及一个忙碌的身影。

    柳让眉。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青色布裙,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墨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颈侧。

    她俯身对着案上的一方陶臼,手中握着一柄陶杵,专注地捣着臼中的香材。

    “柳娘子。”杨祯雪走到案边,影子覆盖了一小片光亮。

    柳让眉缓缓抬头,光线从门外斜射进来,照亮她半边脸颊。

    “这还不到交货的日子吧?”她惑然询问。

    “柳娘子,说的一口好官话啊。”杨祯雪眼中未笑,唇却更弯。

    “笃!”

    柳让眉的手骤然失力,陶杵滑落砸下,卡在臼口,里头的粉末被震得飞起一小蓬。

    几息之后,她才重新握紧了歪斜的陶杵,将它提起,放回陶臼中心捶捣起来。

    “少夫人可真爱说笑,我在定州生长,不说官话还能说什么?”柳让眉的杏眸深处蒙上了一层茫然。

    “你们可是要挑选什么香?”

    杨祯雪没有回答,目光沉沉,紧盯着她。

    她捶打的节奏,比先前快了几分,也乱了几分。

    柳让眉掀眼,再开口时声音更柔了些:“是要我举荐吗?”

    “不用。”杨祯雪从袖中取出那枚香囊,将它轻轻放在案台上,推到她面前:“你答应过我的,替我瞧瞧吧。”

    柳让眉放下手中的陶杵,拿起香囊置于鼻下一嗅,又解开系带从内里辨别。

    杨祯雪落了座,一边远远注目着她,一边招来周径山。

    杨祯雪的朱唇无声地张合,诉出听雨阁几个字。

    周径山摇一摇头,两手撑在桌案,将她虚虚环住,俯身贴近她,低声道:“我去时,便已人去楼空。”

    “你去……”杨祯雪轻轻颔首,随后下意识偏头欲要吩咐些什么,脸颊忽而擦过一片温软。

    是他的唇。

    她周身一僵,顿感羞赧,于是仓惶向侧一缩,却又触碰到他的臂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祯雪只好紧绷着身子,不敢再动,更不敢看他。

    他始终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要我做什么?”周径山的声音低哑,目光深沉,似有暗流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声道:“你耳朵过来。”

    她在他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

    柳让眉趋近时,周径山业已离去。

    “二者性味相冲,且香料的来源地一样。”她挨着杨祯雪坐下,将香囊轻轻一搁。

    杨祯雪收回香囊,顺问:“源自哪里?”

    柳让眉不语,眼神飘忽。

    杨祯雪抬手扣住她手腕,落下一句揣测:“西域?”

    她眼眸闪过诧异,还是强装镇定:“也许是吧。”

    柳让眉试图抽回手,手腕只是徒劳地扭动,她脸上的笑容褪去,语气隐隐有些不满:“边少夫人。”

    杨祯雪这才松手,眸光轻转,抬眼看她。

    “传闻西域有一味香,它可以致幻,让人看见心里害怕的东西,不由倾吐所有。可这香经久失传,配伍手法除却袭了西域王庭古法的王女,又有谁能有那般手笔呢。”

    杨祯雪的话,半是感慨半是疑问。

    “人人都知柳娘子尤擅调和异域奇香,你对此有何见解?”

    柳让眉拿起案上茶壶,作势要为她倒茶水。

    “少夫人莫要折煞我,我只不过是略通些闺阁香道,图个糊口罢了。西域王庭古法,我一市井商人,如何能窥探。”

    杨祯雪垂眸,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水,手指浸入茶汤中,就着那点水渍,在案面上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

    哥舒。

    哥舒,西域王庭的姓氏。

    柳让眉瞳孔微缩,却见杨祯雪的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王女,烦请再替我制一味香。”

    “一味能撬掘出人心底最深处秘密,让人毫无保留地倾吐所有的香。”

    柳让眉惊骇难掩,她不再伪装,提出自己的条件:“礼尚往来是你们中原的古训,少夫人出身高贵,想必也懂等价交换的道理。制香可以,我需要见到你那香饼的主人。”

    -

    自雨夜过后,大纪氏生了场病,近几日睡的极不安稳,夜夜噩梦缠身。

    争吵过后,谢鸿也不常在府中,像是刻意避开她。

    是夜,大纪氏又受惊醒来。

    她掀开被褥起身,守着的丫鬟立刻上前为她披上外氅?。

    “大人还是没回来吗?”她的声音干涩。

    “没有。”丫鬟回应。

    大纪氏咳了咳,仍是笑着:“扶我去佛堂。”

    丫鬟依言,提了盏灯,小心地扶着她出了门,前往佛堂。

    一路上,月色苍白,透着森森鬼气。

    进了佛堂,大纪氏屏退下人,跪在蒲团上。

    她面前那尊金身佛像,眉眼低垂,唇角含笑。

    大纪氏捻动着手中佛珠,一遍遍重复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

    佛堂檀香浓郁,她一阵呛咳,又觉脑子昏沉。

    “求佛祖宽宥,让她早日超生,莫要再来寻我。”她始终紧闭着眼。

    佛堂两侧,一片漆黑。

    周径山就在杨祯雪身侧,杨祯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一只手悄然抬起,手中捏着一枚细针。

    “嗤。”

    细针离手,飞向佛堂中央,那里悬挂的绳子断裂,一幅画卷滑落下来,遮住了大半个佛像。

    画卷上的女子衣着华贵,戴着凤冠。她姿态端庄,独独缺少了脸。

    “啊!”大纪氏闻声睁眼,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珠串砸下,珠子四散滚落。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她惊惶四顾,偏又寻不得半点人影。

    大纪氏身子直抖,紧盯着莫名垂落的画卷,眼里盛满了惊惧。

    杨祯雪脚步轻移,手指微动,洒落下粉末。幽蓝的焰在她脚下亮起,旋即又熄灭。

    她踏着飘忽的蓝焰,步履隆隆有声,一步一步走向她。

    大纪氏急忙扭过头,目光紧紧跟随着声音来源,脸色霎时惨白。

    烛光下,佛像前。

    杨祯雪所着衣袍肖似皇后赐簪日的服饰,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快来人!有鬼啊!”大纪氏大喊大叫,全然忘了四周已尽数被她遣散。

    杨祯雪缓缓向大纪氏靠近。

    “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大纪氏缩到墙角,后背抵住墙,已退无可退。

    “别过来!别过来!”

    大纪氏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试图驱赶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杨祯雪发出一声轻哼。

    “他们说,本宫是病重而亡,你以为呢?”她的声音飘忽,似在叹息。

    大纪氏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眼前情景,与她梦中情景相差无几。

    她饱受折磨良久,精神也有些恍惚。

    她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大纪氏嘶吼着。

    ?她涕泪横流:“娘娘,这些年,我心里愧疚万分,日日为您超度。您向来仁慈宽厚,您就放过我吧。”

    杨祯雪神色平静,朝她伸出手。可在大纪氏看来,倒像是在索命。

    “娘娘,您找错人了,冤有头债有主,您该去找她,东西是她推荐给我的,我并不知道那东西会害了您啊。”

    她急切辩解:“娘娘仁德泽被天下,我们这些边远州府的百姓,也深深爱戴着您。您病中仍在记挂臣下,赐下贵重恩赏,臣妇感恩戴德。是崔嫔娘娘说您在寻找香料,我这才从她口中去寻那香料,献给您以表敬意。”

    杨祯雪心里一沉。

    崔嫔,是彼时崔遗真的位份。

    杨祯雪突然记起,那年二人大吵了一架。彼时,她满心欢喜地去找崔遗真,得到的却是崔遗真的拒之门外。

    不过,她当时也没放在心里,只认为是崔遗真心情不畅。

    后来,二人关系缓和了些,但不似以往亲密,她竟也没察觉出奇怪。

    皇后死后,崔遗真倒对她格外疼惜,视如己出,曾多次想让她搬去同住,只是被她一次次拒绝了。

    那时,公主府已建成,皇帝见她思母心切,力排众议,许了她住在椒房殿的特权。

    只不过,她听信崔遗真的花言巧语,另寻了个居所留在宫中。

    崔遗真阻止她接近椒房,又送来香饼,究竟为的什么?

    杨祯雪沉默地站着,久久不出声。

    趁杨祯雪发愣,大纪氏手脚并用,拼命向佛堂门口爬去。

    眼见就要爬出佛堂,倏忽,她身形一顿,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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