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然如此深邃,依然似古井般暗不见底。
走近厅堂,那几点微弱的烛光依旧如鬼火般忽明忽暗地闪动着。风声、雨声,与槅窗“吱呀”摇晃的声响依然骇人心魄……再往前,黑暗的死寂中骤然再次亮起血色与火焰!四周到处是哭喊声、厮杀声,脚下满是粘稠湿冷的血水!在残影摇曳之间,又是那个全身血污的女子踉跄着向外爬来!她的面孔似是熟悉,却又叫不上姓名,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睛写满了惊恐,无助与绝望!伴随着凄厉的呼救声,女子再次被拖回阴影深处。指甲依旧死死抓在青石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只是这一次,血光,火焰和惨叫声并未消失,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是直扑向面前,要生生将人卷入这血海之中!
孟瑾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想要呼喊,却不能声张,想要动弹,却仿佛被千斤巨石死死压在胸口。整个人僵在榻上,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痛楚。
一旁的昭儿正伏在床边熟睡,全然不觉皇后的异样。孟瑾竭力想要呼唤她:“昭……昭儿……”可唇齿间竟发不出丝毫声响。
耳畔,一个阴鸷而低沉的声音回荡着,带着浓重的塞外腔调,似咒似语道:
“幽云噤术,锁魂锢魄;使人梦中不得吟语。梦魇愈深,则心神愈乱,身躯自将不受己控。纵是万般挣扎,亦无一人可闻……”
那声音似是带着诡谲的狞笑,仿佛一只邪魅的枯手顺着血液在孟瑾的全身游走!
“救我,谁能救救我……”
“救她!我一定要救她出去!”
暗夜,风雨,呼救,血光……同样的噩梦也在凌寒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是谁?我在哪?我要救谁……哦,对了,李大娘,要救李大娘!”
凌寒猛然间清醒过来,眼前的凄雨霎时化成了漫天风雪,宫殿、道观尽皆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燃烧着的坯房……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是如此熟悉,再向前进时,一具具村民的尸体横七扭八地倒在道路两旁。他们或手握锄柄,或怀抱幼子,许多人甚至尸首分离……这个村庄并不大,凌寒走出十来步便看到了倒在自家门前的李大娘。人,早已没了气息,只是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块被血浸红的布料。
凌寒目光骤冷,死死地盯住眼前一排向南延伸的官军靴印。就在这时,远处的风雪中传来了一个女孩凄厉的哭喊声,凌寒心口猛地一震,
“珠儿?!是珠儿!”
不知为何,当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在凌寒体内汹涌翻腾开来,下一瞬,他竟发疯似的朝前奔去!
不远处,一队手持火把的北唐士兵尚未走远,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手上的刀刃上还滴着未干的血迹。“真晦气,”其中一人咒骂着,“这穷村子油水太薄,砍几个脑袋都不够领赏的!”
另一人淫邪地冷笑:“好在有个小丫头模样还成,带回去给哥几个乐乐,也不算白走一遭……”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狂躁的呼喊,接着那人便双目失神地直视着前方,整个身体僵在了原地。
其余几人猛然回首,只见他脖颈上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先是浅浅如丝,转瞬间竟迸裂开来!下一刻,头颅便“咚”的一声滚落在了雪地!在火光照映下,那人的背后骤然现出了一张面孔——狰狞,却又妖异俊美,一双赤瞳泛着腥红色的光芒,似火焰燃烧,又透着几分摄魂的狐媚。银色的长发在风雪间狂乱飞舞,仿佛修罗自雪夜中降至人间!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几个士兵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喉结上下翻动。
“珠儿,珠儿……”凌寒面无表情,只是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一步一步向这些人逼来。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踩出重重的“吱呀”一声,映在寂静的雪夜里,仿佛是在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魄……
“妈的,装神弄鬼,弄死他!”领头的一个官兵骂道。几个士兵立刻挥刀冲上前去,只见凌寒仿若未见这些兵痞,只是轻轻甩出手中的银骨折扇,一道寒光便激射而出。那光似鬼魅,又似舞姬一般在众人脖颈间游走,待到折扇回到凌寒手中时,又是五六个人头应声落地!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众人纷纷惊骇后退,凌寒血瞳闪烁,口里仍然喃喃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珠儿,珠儿……”那红色的锦绣,那无助的低泣,那模糊的面庞和周围无尽的血海尸山……凌寒的手在微微颤动,似是想要抱住一个小小的身躯,又像是在努力抑制自己嗜血的欲望……
那个兵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从人群后面拽出了一个十二三岁,衣衫不整的女孩。只见她绝望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泪在脸颊上结成了两条冰痕,“救救我,大哥哥,救救我!”
凌寒愣住了,火光中,女孩陌生的面孔逐渐替换了模糊的珠儿,自己双眼的血红也逐渐褪去,那张燃烧着怒火的面孔又回到了往日的冰冷严肃,“放开这个女孩儿,”凌寒沉声命令道。
“别动!”兵头厉声大喝,刀锋抵在女孩脖颈,“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个小妮子!”
“杀了她,你们都要陪葬!”凌寒再向前一步,手中折扇的寒光只一闪一收间,又有两人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兵头被这股冷意刺得心头一凛,满脸惊恐又狰狞地怒道:“你小子听好了,再往一步,我就给你这小妮子的脸划烂!再一点一点把她的血放干!老子可是说到做到,今天就是死,也要带着你这什么宝贝珠儿一起下黄泉!”听到“珠儿”两个字,凌寒的眼里又是涌上一丝血红,但又转瞬压制了下去,冷冷道:“说,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人?”
“哼,放人?”狡诈的兵头眼见凌寒动摇,一边拽着女孩向人群后躲去,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你杀了老子八个弟兄,老子本来是想把你剁了喂狗的,但是……”他的视线打量着凌寒俊美的脸庞,对周围人说道:“看见没有?这俏脸,可比高将军身旁那些村野面首强上百倍不止,要是能把这小子送进将军寝帐,那封赏可是……”
凌寒双眉紧锁,那兵头显然是老奸巨猾,他挟持着女孩藏匿在人群后面,纵然自己有实力消灭这群败类,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兵头见状更加有恃无恐,“你小子听好了,把扇子丢了,跪到近前,双手伸开。乖一点,这丫头还能保住小命;要不然——我现在就一刀一刀地花了她的脸给你看!”
言毕,兵头的利刃旋即在女孩脸上划下一道伤口,伴随着女孩的凄厉的尖叫声,凌寒的心似被撕扯一般,感觉自己近乎要再次陷入噩梦。沉默片刻,他终于收拢银扇,缓缓放下,双膝跪落在雪地里。
“拿下他!”兵头大喝,狞笑着补道:“手脚先打断,再重新接上,别伤着脸……等把这小子完好送上高将军的床榻,这一趟兄弟们可就发了,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两名兵卒已从左右扑来,死死扣住凌寒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折!
只听得“咔嚓——”一声,关节断裂的脆响清晰刺耳,凌寒双臂瞬间无力垂下。他额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却是咬紧牙关生生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呻吟!
“有种,”兵头冷笑,“把脚也给我折断!”
于是两个士兵对准凌寒脚踝,狠狠的跺了下去,又是两声“咔嚓”脆响,凌寒彻底无力的瘫倒在地。但他面色惨白,却依然倔强地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好个硬骨头,等你上了高将军的卧榻,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兵头狞笑着拉过小女孩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在凌寒耳边挑衅道:“对了,你刚才说这小丫头叫什么?珠儿?哼,我分明听那老婆子喊她二丫……不过呢,名字不打紧,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不是要我们一起陪葬吗?现在,我看你这废物还怎么救人!”言罢,手里的利刃竟是寒光一抹!
鲜血瞬间喷溅在凌寒脸上,只见女孩双手痛苦地捂着脖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兵头一松手,她便直直倒下,双腿在雪地里绝望地扑腾着,半晌,终是没了动静……只有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凌寒!
霎时间,凌寒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只见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这些禽兽,但折断的四肢令所有的挣扎变得徒然无功,“哈哈哈哈!”兵头仰头狂笑着,一挥手喝道:“捆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