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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沁的独白

    今有花如沁,何处留仙名。

    听说我的名字是我爹给起的,我觉得他挺有文采,不过在我娘嘴里,我老爹只是个平生没甚能耐的穷秀才。

    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

    干农活的时候,地里只能看到我娘一个人呼哧呼哧忙碌的身影,年年如此。老花只管坐在窗前,摇头晃脑,脖子“吱呀”、“吱呀”地转,唇齿间辗转研磨,一时不知咂摸出什么滋味,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眼中变得精光闪闪。

    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我都有种感觉,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老爹和平日里不一样了,这时我娘端着一口大锅出来,泼光里面的脏水,看到我崇拜的眼神,就会对着我爹读书的方向狠狠啐口唾沫,大着嗓门喊:“读了半辈子,还不是个穷酸秀才!里里外外的活,哪样不是老娘干,你以后可别学你老娘,怎么着也得嫁个举人……”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院里种着一棵海棠树,就在我爹读书的窗边,我平日喜欢在海棠树旁捉虫子,常常弄的灰头土脸。而我爹呢,读书读累了,休息养神的时候,就喜欢看着这棵海棠发呆,不知想些什么,我娘时常在树下磨刀,磨得树皮簌簌发抖,她看眼我爹就说:“他那是被海棠花精勾了精气神了。”

    我常笑话我爹,说老爹的手腕看着还没我力气大,只能挑动笔杆子时,我娘瞅我爹,那正往嘴里大口扒拉米粒子,筷子跟碗敲得叮当响,吃饭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能拿动筷子也算了不得了。”

    我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中举已经成为爹的心魔,他每日坐在海棠树影里,埋首写字,也不再吟那些酸诗,不与我们多说话,眼神成日直直的。往日直顺的后脊,也开始佝偻。

    有时我也会好奇,说老花爹的才华是不是给我取名的时候都用光了,要不怎么还没中举人呢,娘坐在灶台前,一手烧火,一手编筐,两手翻着花似的飞起来,完全没听我说的话。“小花,这个筐编完就够两百个了,明天跟着你大伯的马车,一块去集上,把筐都卖了,记得机灵点,别让人给骗了。”

    我第一次坐马车,和娘编好的竹筐一起,那天下了雨,道上泥泞不堪,大伯的马车车轮陷进泥里,停在路边不走了。

    每路过一个人,大伯都喊着“搭把手”,来回几个人帮忙,也没能把马车拉出去,我看着这些大人都束手无策的样子,心里也感觉很难受,因为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和在家里时一样。

    就这么看着陷在泥里的车轮,不知过了多久,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能不能把这个车轮拆下来试试呢?这么想着,可我却不敢说出来,在场的人,谁会把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当回事呢?小孩都能想出来的办法,大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虽然我已经十三岁,我也认为我不是小孩子了……

    眼看着日头偏西,我心里越来越急,集市马上就要关了,可我还一个筐都没有卖出去,昨晚娘就和我说,筐卖不完就不许回家,我可不敢在外面睡,我怕黑,也怕自己没有家。

    在几个大人低头抽着烟袋、想办法的时候,我的手悄悄摸上了车轮,一点点记清它的构造,也许是心急,也许是恐惧,总之我的心里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不知不觉间竟然徒手拆掉了车轮,几个大人一拥而上,合力将马车推出了泥坑。

    然后,在大人的指责声中,双手哆嗦的我又把车轮重新上好了,我不记得那天在集市上我卖了多少钱,但那天的恐慌和颤抖让我记忆深刻。

    我终于,能帮上别人的忙,我喜欢给别人帮忙,让我感觉自己很有用。

    我也很喜欢修车,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擅长,也许是因为我娘夸我厉害。但我娘并不喜欢我这么做,她只希望我嫁个有出息的男人。

    后来,我娘走了,郎中说她浑身水肿,是因为积劳成疾才走的,我看过我娘的腿,肿得像后院种的水萝卜。

    那年,我十四,认为自己长大了,爹四十,却认为自己老了。

    家里供奉着娘的牌位,牌位是爹亲手做的,他砍了院里的海棠树,一笔一刀刻出来的。

    “爱妻赵氏之牌位,壶沁小字,吾生最爱。”

    原来我娘的名字这么好听,听着像是千金小姐的闺名。后来听我二叔说,我娘嫁给我爹之前,就是个千金小姐,我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娘的样子,却很难勾勒出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二叔还说,我家院里的那棵海棠树,是生我那年,我爹我娘亲手种下的,因为我娘喜欢海棠花,我爹还故意卖弄了一下,亲手题了句酸诗,我娘看完,笑了他小半年。

    如今娘走了,海棠的根也断了,爹看着老了很多,夜里我总是听到他在院中哭泣。我不能理解爹的眼泪,在我看来,娘她一定不希望我们太过难过,伤心伤肺,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不去想那么多才对。

    不久后,三年一次的乡试来了,那一年的解元叫花无明,那是老花爹的名字。爹收到消息,在家里拗哭不止,他看向供桌上的灵位,哭了三天三夜,之后眼睛又重新变得精光闪闪。我突然想那年我在灶台旁说的话,娘应该是听到了的。

    也许娘从来都没有不相信老花爹的才华,只是被贫苦的日子折磨了太久,无法那么温和地表达。

    后来,我在路上拦过很多辆马车,有人停下了车,有人咒骂着扬长而去,二叔说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如果你想帮助他们,就要装成一个不好惹的人,最好像个土匪那样拦路。

    就这样,我像土匪一样,恶狠狠地修了很多车,后来不知道哪个二椅子传出谣言,说这条道上有拦路的土匪,凶得很,从这里过的,连人带车都会被劫个干净,不叫大家从这里过。

    渐渐地,这条路就没人过了,我每日蹲在道口,等着需要帮忙的人,等到头上都长草发芽。直到那天,路的尽头出现一辆马车,那个车轮我看一眼就知道要报废了,我很高兴,又到了我可以出手帮忙的时候。

    车轮压在地上,吱呀吱呀地响。在他们经过我的时候,我像土匪一样跳出来劫车,马车停了,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看他们满面风霜、风尘仆仆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我决定带他们去我二叔家吃饭,路上看他们俩眼神里的防备都快溢出来了,我实在不知所以然,我像是那种贪便宜的小人吗?我娘说我美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活脱脱像她年轻的时候……对于这点,我持保留意见。

    不过他们请我吃了一桌子菜,特别丰盛,比过年吃得还好,吃得我过了三天,还能从牙缝剔出两节肉,大黄见了直恨得牙痒痒。

    后来,他们送我回家,临走前,那个看上去很臭屁的车夫非要给我银子,开玩笑,拿我当什么?你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是个热心肠,帮人忙从来不收钱的!

    我拒绝了,这个臭屁的车夫于是送给我一只鸽子,叫我有事就找他帮忙,我能有什么事?我爹现在可是举人,十里八村都很敬佩的那种,我爹还办了一个小私塾,收了七八个弟子,日子虽然不宽裕,养家糊口倒是还可以。

    不过这只鸽子,我倒是很喜欢,通体雪白,看着十分顺眼。我每日在道旁蹲着,看着路过的马车,寻找下一个能帮忙的目标,这只鸟就停在我脚边,陪我一块儿等。

    我看它是太无聊了,有一日,我决定给它找点事情做,于是坐在我爹的书桌前,提笔写下一段话,写字的时候,又想起那个臭屁的车夫,说是车夫,我看他更像一个土匪,比我还像,说话做事吊儿郎当,跟我爹那样的学士做派完全不同,不过他看人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就像我爹读书时的那样。

    临走时,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对我说:“小花,下次修车还找你。”他旁边的姑娘听完,朝他翻了个白眼,差点把他一脚踢到马车上。

    小花,已经有两年没人这样叫我了,除了我娘,他还是第一个觉得我手艺厉害的人。

    写到落款时,看着纸上的字:“花沁留笔。”

    突然想到我爹和我娘的名字,花无明,赵壶沁。

    也许我此刻才能稍稍理解我爹的眼泪,他失去了一个很好的人,他的愧疚和爱意没有去处,他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我真的算是个大人了。

    屋内寂然,耳边传来学生齐整的读书声,忽而吹进一阵清风,吹起桌上半张纸笺,我拿起一看,上面是我爹题的诗。

    执手不惧浮生去,扶疏汤汤渡海棠。

    我叫花沁,有爹有娘,好好吃饭,认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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