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小障

    六十八组几个上手抬才发现,这尊神像重得吓人。

    神像这种东西和其他东西不一样,曾经有一个说法,越是供奉多的神像越重。可以理解为供奉越多,这个神明的神力就越强盛,就越有威严。

    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法,那就是同样重量的神像,由该神的大信徒来搬,反而会轻松得多。

    噫,这还厚此薄彼上了。

    按理说翟闲现如今混得还不如一个野神,关于先神暇时的记载也早早就失落在历史惊涛骇浪之中,这一尊神像没有多少供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人搬起这一尊神像来格外费力。

    这尊神像的重量远远超过一尊神像该有的重量。

    这样觉得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令狐双。

    “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千年狐妖,搬不动一座泥巴像?”她硬是咬紧了牙关,也只搬出了几步远,神像在她手中走一步重一步,还没等走出花娘娘庙的门,就已经气喘吁吁。邬稞同样一试,结果还是如此。

    其实只要把这尊神像的头颅带过去就可以了。翟闲默默想,她似乎想起来了这一尊神像究竟是怎么样的来历——

    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什么人铸在这里的,为什么要铸在这里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光华流转之下只有神像的躯干和四肢皆被损毁,只有这颗头颅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古物。所以说理论上来讲,只要将这颗头颅带过去就足以解开这座障的了。

    只可惜这几位没这个狗胆。断首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亵渎神像——哪怕神明被人许可的情况下,哪怕这是一个略有污点的神明,是一个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不是很正面、正派的神明。

    故而翟闲欲言又止,只是抄着手走在前面带路。鬼使神差之间,她忽然道,让祝好来试试能不能搬得动。

    “我我我这么可能搬得动?”祝好连连摆手。

    “先试试。”

    祝好抿了抿唇,一脸视死如归得将手箍在了神像的腰上,扎起马步,提气往上一撼,三二一吃劲儿,夯得一下,差点没栽上一个倒栽葱。

    她居然抬起来了?!

    就连是翟闲的脸上也透露出三分的不可置信,将祝好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一番,啧啧称奇。这一尊神像在她手中就好像玩具似的,纵然走起路来干扰视线,但居然出奇得并没让她感受到沉重。

    翟闲说她知道一条小路,没有多少杂草障碍,搬运东西下来要方便得许多。得亏是有这条小路,虽然“障”内的时间流速比外界要慢,要不然就是按刚刚那个速度搬下去,天亮也不一定能到山顶的招云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翟闲发现翟玖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后背的猫包里逐渐传来微弱的呼吸声,邬稞对于这样的动静十分敏感,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越是靠近山顶,翟闲背后的猫包里传来的呼吸声就越发大起来。

    明显起来的好像还不止是白猫的呼吸,还有头顶的影子。

    头顶苏况被吊起来的影子也越来越明显了。明显到令狐双和邬稞可以清楚看见勒着他脖颈的发丝。

    一般来说,因为外力而离开躯体的魂魄不会跑很远,眼下已经是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苏况的忽然离魂和这尊神像有关系了。

    要是真尊神像真的是传闻中的先神“暇时”,那这件事情只能是在解开障之后请符悯先生出山了。

    那个时代的东西,还是得要那个时代的人物才能解得开。

    顺着弯弯绕绕山里一直向上,苏况的魂体已经几乎要显化到翟闲拿肉眼也能看见,不仅如此,似乎还归还了一部分的灵智,在发觉自己被吊在几人的上空时候,舌头勉力往里缩着,口中还发出类似“呜呜”的声音。

    在发现令狐双的尾巴上还卷着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最后,他呜咽的声音越发大了。就在如同鬼哭的呜咽声中,一阵轻微的猫叫从翟闲背后发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翟闲掐住了气门芯儿。

    【唔……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猫包里面颠得慌,小九发出来不满的哼唧。

    【好充沛的力量,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翟闲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眶,如他所言,泥塑的神像距离山顶越近,翟闲能感受到的气息就越发熟悉。

    和令狐双他们感受到底寻常时间的“气”不同,这股力量来自太古洪荒,来自天地初开,现在的妖或是灵或是鬼对祂太过陌生了,只当其是“障”产生的压迫,殊不知这股“气”从亘古开始就滋养着世间万物,无声无息。

    这股压迫感几乎都不需要辨明,直接就指使着几人顺利无误地找到了偏殿,找到了偏殿中供奉的一尊神像。

    很不起眼的一尊神像,粗糙简略,将他摆在这里供奉的人想来也没上什么心,神像的肩膀上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周边也不像是其他的神像有介绍,过往祭拜的香客不留意就错过的一尊,如果心中没什么想求的,干脆连这座偏殿也不会来,就是有什么想求的,求他也没用。

    用后鸣的话来说,就是他不灵了,因为这个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说好听点的,遁入归墟,隐于化外,说难听点,那不就是死了吗?人死了尚且还留了一个魂可以转世投生,神要是死了,等到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湮灭,这世间连他来过一遭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祝好喘了口粗气,将那尊神女像和他摆在了一起,这一看,竟还有一股莫名得登对之感。

    旁边的香案上有香,她拣出三支来,借着令狐双的真火点了,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之内。随着袅袅的烟雾缭绕开来,似乎立刻就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罩子从几人头顶被揭开。

    这是……解开了?

    祝好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往外走了几步,竟没想到真的可以和其他几人拉开距离,行动不再受限制。就在几人正高兴着的时候,忽然见供台上两尊泥塑神像周身开始泛起一阵莹润的光。

    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这是天眼所看到的。祝好看见两尊泥塑的神像在被摆放在一起之后,从他们的身后好像勾连出了两条尾巴,像是蛇的尾巴,紧紧纠缠在一起,而从那尊男相神像的眉心,逸散出一缕光芒来,直直没入翟闲的身体里。

    翟闲心下一痛,仿佛一瞬间做了一个黑甜的梦。

    *

    这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久到连翟闲有时回忆起来,都有些质疑,这真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吗?这不是从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听过来的乡野传闻吗?恍惚过后,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乡野之间。

    阡陌纵横,落英缤纷,看样子是春神莅临,青帝将要发花的时候。

    翟闲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年的春日,青帝发觉有一座凡间小城在分野中尚未被发现,没有神明庇佑,常年间多有饥馑灾祸,心生不忍,于是拜托女娲在此处铸一尊神像,庇护一方。

    “哪一座小城?”

    “那一处。要不是你们两个掸落尘土攒积成山,差点就发现不了了。”女娲站在云端往底下一指,竟然正巧就是巫山的位置。

    “既然事由你们二人而起,那便由你们二人而终。”女娲道。

    “哦。塑谁的像?”

    “就塑你们两个的像吧?”女娲眉目弯弯,眼神含笑。

    翟闲:“?”

    看她不解,女娲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有些宠溺地和她解释:“先神没有人间的供奉也能存活于世间,但是我总觉得,你们合该体味一番。或许有哪一天混沌的力量会枯竭呢,还能供给先神多久,但如果真的有哪一天,还是要早做打算。你们鲜少去凡间,也没有信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

    混沌真的会有枯竭的那一天吗?翟闲那时候在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大家就都死在一起吧。共同的生固然给人带来快乐,共同的死同样可以带来满足。

    巫山,忘了这是谁起个名字,之所以翟闲会对这件事情影响深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从这次事件之后,翟玖就莫名其妙和翟闲闹别扭了。

    春日正是农忙的时候,长久没有下雨,民生不得安宁,故而当有人在皲裂的土地上求雨的时候,翟闲和翟玖从云中布雨显灵。

    仙人从云端落下,带来湿润的祝福,那一年作物的长势格外的好,在目睹这般祥瑞之后,巫山的百姓决定修建庙宇,供奉二位带来丰收的神明。

    有了庙宇,势必要起庙会热闹一番,两个先神在仙山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好奇有之,惊诧有之,女娲见二人扒在云端看得新奇,从后面一人一脚,将两个先神踹下凡间。

    烟火气么,本来就是要亲自去到低低祝,祷袅袅炊烟,声声谈笑中时才能体会到的。

    两个先神便化身为过路的旅人,一齐遁入茫茫人烟中去。

    “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们两个的塑像吗?”

    第一次见到供奉自己的庙宇,先神暇时一开始还矜持着,面上看做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目光却在那些门槛横梁的彩绘上没挪开过半寸。

    在看到小庙正中的两座塑像时,忽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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