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光阴转瞬即逝。
路周正于房中打坐调息,忽闻天际传来阵阵破空之威——天厉宗的人马终究是打上门来了。玄霜宗的传讯符箓接踵而至,紧急召集他们这些寄身宗门的散修,前往前线抵挡天厉宗的低阶弟子。
宗门广场之上,玄霜宗宗主李崇左负手立于高台,一袭玄色法袍衬得他气质如万年寒冰,周身结丹老祖的威压如无形巨浪般铺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隐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他目光扫过台下数百散修,沉声道:“今日宗门有难,正是诸位出力之时!守住山门者,重赏不吝!”
几句简单的激励过后,他话锋一转,抛出重磅诱饵,“斩敌百人者,赐筑基丹一枚;斩敌二百者,除筑基丹外,更可修习我玄霜宗内门秘典《九幽玄阴诀》!”
激昂的语调裹挟着诱人的奖赏,如火星落入干柴,瞬间点燃了台下散修的战意。
数百人齐声嘶吼,“杀!杀!杀!”的怒喝直冲云霄,震得广场四周的幡旗猎猎作响,人人眼中都烧着对筑基丹的渴望,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李崇左见此情景,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有这些人为宗门打头阵,既能消耗敌方战力,又能保全宗内弟子,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他左手轻挥,数百枚玉简便如灵蝶般掠向众人,稳稳悬浮在各人面前,表层萦绕着淡淡的灵光。“此玉简可记录杀敌数目,凭此兑换奖赏。”
“多谢宗主!”散修们纷纷躬身行礼,声浪震天,几乎要掀翻山门。
路周默默将面前的玉简收入储物袋,随着人群微微欠身,脸上却无半分旁人的狂热,唯有一片漠然。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骇人的狠厉与杀意——这筑基丹,他要定了。
只是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玄霜宗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些散修死了,宗门不必耗费半分资源;若是活下来并达标,用一枚丹药、一部功法就能收编得力干将,横竖都是赚。
路周指尖微微收紧。这场仗,是拿命在赌。
他的命,绝不能折在这里。
————
玄霜宗外的雪原上空,早已成了绞肉场。
密密麻麻的练气修士悬于半空,各色法术交织碰撞,灵力流光如骤雨般穿梭,厮杀声、法器碎裂声震得雪原都在微微发颤。
时不时有玄霜宗弟子的白色法衣从空中坠落,像断线的风筝砸进雪地,激起一片粉白,再无声息;也有天厉宗的红衣修士不敌,带着一身血窟窿栽进厚雪,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漫开,将那片洁白染得刺目。
这里,是两宗低阶修士的战场。而更远处,流光溢彩几乎撕裂天幕,强横的灵威波动层层荡开——那是高阶修士正在进行生死搏杀。
路周身上的白袍早已被血浸透,红得发黑。清俊的脸上溅着点点血污,几道伤口还在渗血,可他眼底翻涌的杀意,比身上的血痕更令人胆寒。
这已是大战第二日。他精心挑选修为低于自己的对手下手,五十余具天厉宗修士的尸体成了他的踏脚石。
若非仗着云纹珠内的灵液能瞬间补足耗损的灵气,他恐怕早已和那些力竭而亡的修士一样,成了雪原上的一抔新土。
如今他练气十层的修为,配上云纹珠的加持,便是遇上练气十一层的对手,也有一战之力。只要不撞上筑基修士,便暂无性命之忧——更何况,他还有那件神秘至宝压底。
路周如一道染血的影子,在乱战中穿梭绞杀。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的血气萦绕周身,双目也蒙上了一层猩红,望去宛如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所过之处,尽是哀嚎与倒下的身影。
夜色如墨,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短短三日,已有近百条性命断送在他手中。
这般骇人的杀伐速度,自然引来了有心人的窥探。天厉宗那位负责管束练气修士的筑基弟子孔道,察觉到战场上竟出了这么一尊杀神,当即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
甫一踏入战场,无需刻意搜寻,他便一眼锁定了路周。
路周的气质太过扎眼——下手狠戾决绝,毫无半分容情,宛如一具精密运转的杀人机器,眼底翻涌的只有冰封般的漠然。
与他交手的修士,无一人能抵挡其锋芒,皆是狼狈败落,最终沦为他手中又一个冰冷的数字。
“此等人物,绝不能留。”孔道心中杀机顿起,当即掠向战场,目标直指路周,同时掌中已凝聚起致命杀招,只待距离一到便要将其一击毙命。以他筑基修为催动的杀招,一旦命中,路周必死无疑。
身处乱战之中的路周,早已将警惕性提到了极致,时刻防备着暗处的黑手。那道骤然袭来的恶意注视,他瞬间便捕捉到了。
顺着那道视线望去,看清来者竟是位筑基修士,路周心头剧震。眼见孔道朝自己极速逼近,他不及细想,转身便往远处遁逃。他心知肚明,一旦被筑基修士近身,不出几招,自己定会落败身死。
眼下之计,唯有趁着双方距离尚远,尽快逃开,寻一处隐蔽之地藏身。
至于那枚云纹珠,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易动用。万一周围潜伏着他未能察觉的高阶修士,目睹他藏身其中的异象,必会引来更大的杀身之祸。
“再快些!更快些!”路周在心中嘶吼,将体内灵力催至极限。
后方的孔道眼睁睁看着路周极速遁逃,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尺度。他新近才稳固筑基初期的修为,速度上竟难以拉近分毫。
“此子竟如此谨慎。”孔道死死盯着远处那道身影,暗自可惜——若是自己已臻筑基中期,绝不可能让这练气小子如此轻易逃脱。
谁能想到,一个练气修士竟有这般敏锐的感知,行动更是果断得惊人,不过是察觉到些许恶意,便能毫不犹豫地转身奔逃。
“罢了,待玄霜宗覆灭之日,这小子也难逃一死。”念及此处,孔道停下了追击的身形,转身往回飞去。
前方的路周感知到身后那道疾驰的气息似是折返了,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愈发加速向前疾飞。
果然,片刻后,孔道的身影竟出现在他先前离去的位置——显然,对方刚才并非真的放弃了追击,而是用了某种隐匿术法,暂时敛去形迹,故意做出折返的假象。
若是方才自己稍有松懈停下身形,此刻早已沦为这筑基修士的刀下亡魂。
路周察觉到那道再次浮现的气息,心中不由有寒意冒出:修真界果然是尔虞我诈之地,修士的心思竟能诡谲到这般地步。
他不过是以防万一才继续奔逃——毕竟对方灵力尚足,却如此轻易便放弃追击,实在太过可疑。
谁曾想,这份疑虑竟真的救了自己一命。路周原本冷冽幽邃的黑眸,此刻愈发沉得吓人,望向远方的目光中,那层坚冰似又厚了几分。
经此一役,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后行事,定要更加谨慎,万事需得三思而后行。
待到斩杀满百人,路周当即退出战场,直奔兑换处寻长老换取筑基丹。他是第三个来兑换的散修,前两位,一个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一个是容貌清丽的女修。
长老见他来换丹,脸上并无半分讶异,递过一颗筑基丹后,例行说了些“杀敌有功、当再接再厉”的话,又搬出玄霜宗功法作饵,句句都在吊着他们继续卖命,随后便挥手让他离去。
路周将筑基丹妥帖收入储物袋,借着遮掩悄然溜出。他早有耳闻,有些修士不愿上战场拼杀,专在此处结伙堵截,妄图强抢他人辛苦换来的丹药。
只是这些人未免太过短视——能杀满百人的修士,岂会轻易任人拿捏?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路行来竟异常顺利,丝毫未察觉到潜伏的气息,与预想中截然不同。
实则并非这些修士突然安分,而是早已有人替他扫清了障碍。只因路周连日在战场厮杀,并未听闻消息:先前有批修士试图截杀第二位换丹的貌美女修,结果反被她尽数斩杀。
这群没脑子的蠢货,都已踏入修仙界,却还带着凡人的浅见打量这弱肉强食的世界。
不过他们死得也不冤,修仙修的从来不止灵根资质,若没几分心智,今日不死于人手,明日也难逃其他劫数,注定走不远修仙这条路。
路周自然不知这其中曲折,但他虽不关心这些琐事,在战场厮杀或歇息时,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别的端倪——这场仗,打不了多久了。
玄霜宗让他们这些散修来战场送死,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罢了。
他们这些底层修士,对战局胜败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真正决定成败的,终究是玄霜宗与天厉宗结丹修士之间的对决。
厮杀间隙或休憩时,他见过不少散修临阵倒戈或仓皇脱逃,甚至有玄霜宗弟子收拾行囊,悄悄溜下了山。他虽斩杀百人,于这场战局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如今形势早已一边倒,更有传闻说玄霜宗一位结丹长老已然重伤,天厉宗攻下玄霜宗,不过是时间问题。
既已拿到筑基丹,路周自然不愿再耗下去,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免得被卷入最终的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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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阶修士的战场之上,天厉宗宗主云华子身后立着几位结丹修士,他望着下方已是强弩之末的玄霜宗长老,故作悲悯地叹道:“李宗主,如今你玄霜宗一位长老重伤昏迷,就只剩你们二人了。”
他捻着胡须,语气里满是“不忍”:“我实在不愿下此狠手,不如你们此刻便率全宗归顺于我,”说着,他低头瞥了一眼,又叹了口气,“也能免去一死。
届时你玄霜宗弟子便是我天厉宗弟子,你与二位长老在我天厉宗也能得一席长老之位,你看如何?”
下方的李崇左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华服撕裂数道口子,发丝凌乱,脸上沾满了灰尘与血迹。
他挥手将重伤昏迷的长老安置妥当,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声音里满是悲怆,却又带着一丝坚定:“若臣服于你,天下间还有我玄霜宗吗?玄霜宗传承数百年,绝不能毁在我手中。”
他心中早已做好与玄霜宗共存亡的准备。身后那位尚清醒的结丹长老,虽姿态狼狈,却竭力挺直脊梁,高声道:“我亦是如此!”他从练气到结丹,一生大半时光都在玄霜宗度过,这里早已是他的家,岂能容人侵占?
云华子见二人冥顽不灵,也不恼怒——在他看来,玄霜宗已是囊中之物,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他再次开口,语气添了几分诱惑:“这护宗大阵转眼便要破了,你们二人不畏死,难道要让全宗弟子为你们陪葬吗?”见底下二人神色微动,他趁热打铁道:“只要你们主动臣服,我保证绝不伤害玄霜宗弟子。”
一直远远观望战局的玄霜宗大弟子肖清夷,听到这传遍全宗的威严声音,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而来。他搀扶住李崇左,抬头望向云华子,语气不屈:“我生在玄霜宗,死也在玄霜宗,愿与玄霜宗共存亡!”
其他闻声赶来的弟子也齐声高呼:“与玄霜宗共存亡!”呼声震天,气势如虹。
李崇左看见此,心中深受触动。
云华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他们不知变通、太过迂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也罢,众长老随我一同破开这护宗法阵!”
话音落,几位结丹期修士齐齐掐诀,十指翻飞,灵力汇聚,朝着眼前那层泛着淡淡灵光的护罩猛力攻去。
随着灵力不断灌注,本就支撑了三天的阵法顿时摇摇欲坠,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灵光愈发暗淡。
李崇左与一众长老弟子见状,连忙凝聚灵力于指尖,尽数汇入护宗大阵,各色灵光交织发散。只是他们这点微末灵力,如何抵得过对面四五位结丹修士的全力破阵?
护宗大阵的碎裂声接连不断,不过几息便要彻底崩塌。
有些弟子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外跑,可刚踏出阵外,就被守在外围的天厉宗弟子当场斩杀。
云华子等人再加攻势,大阵终于支撑不住,“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杀戮,就此开始!
这场血火交织的乱局里,并没有路周的身影。
他已抵达山脚,只是途中撞上几拨天厉宗弟子拦路,一番搏杀耽搁了时辰,否则此刻早该远在数里之外。
一路疾奔间,不少玄霜宗弟子与散修正仓皇下山逃命,却多半倒在了半道上,成了追兵刀下的亡魂。
偶有濒死者向他呼救,路周只当未曾听见,身影如电般从旁掠过——他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更有甚者,那些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的修士,瞥见路周时竟心生歹念,故意将追兵往他这边引,妄图借刀杀人,让他做了替死鬼。
只是这如意算盘,打在路周身上纯属错付。
这类人终究没能死在追兵手里,反倒被路周反手了结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