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外,有两人坐在栾树下,石桌上放着一盘石棋。一阵风吹过,黄色的小花落了下来,飘飘忽忽地,留在了满满的棋局边。
“你明知我不会医术,为何还要欺瞒人家。”拂行衣抬起手,捻了一颗黑棋下在棋盘之边,他目光幽幽地望向青萝。
“等你赢了再说。”青萝敷衍地回他。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又反悔哦。”拂行衣很自信的认为自己能赢。
这么自信?
青萝撇了撇嘴,放完棋不吭声了,等着他又放下了一颗棋子。
拂行衣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他布好的棋局已经成了,再怎么样青萝也无法翻盘。
青萝垂眸,脸上是思索的表情,举棋不定。
“你下在着?”
“就在这。”拂行衣笃定地说道。
青萝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奇,她沉沉地将那枚棋子放了下去,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黄花被她弹开,棋子没了位置。“该你下了。”空气也凝固在原地,青萝目光不移地盯着他要放下去的棋子。
拂行衣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放下了最后一颗棋子,棋局已成必然。
“你输了。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他语气轻快地说道。
青萝:“……”输得好不甘心。
没想到他的棋艺比自己更甚。
青萝被师傅强行逼迫当了五年多的棋童,学了个囫囵吞枣。只会用技法,没用心过,如今碰上了个天赋型,被他这棋局打得落花流水。
“是,是你赢了……”青萝不情不愿地说道。
“说吧。”
“王小妞她家情况有些复杂,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还有个老人,但他们家的顶梁柱已经没了。王叔前几年的时候就杳信全无,我觉得其实生死已经很明显了。当时圣上攻打南疆,王叔和别的人一样逃不过征兵,但打了一年仗以后,死的死伤的伤,但要么有一句全尸,要么完整无缺的回来,可王叔……”
青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愁绪,手指一直盘弄着白色的棋子。
“他像是凭空的在世上消失了。”
“连官府都没有一个交托吗?”拂行衣忍不住地问道。
“哪能有交托呀,去战场上的人这么多,哪能管这么多,能给你怃恤金就不错了。”
青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王叔走的时候他的孩子还没出生,连一个战士的名字都没取得上,王嫂子不想取,她要留给王叔。她不相信他死了,整日郁郁寡欢,便结了心症。”
“难怪你要骗那婆婆,我瞧她样子也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
“他们一家人都不相信。”
“这病没得治,只能骗骗自己罢了。”拂行衣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谁又肯,相信自己的亲人已死呢。”
风将心中的忧愁吹开,那激烈的狂风将树上的花,洋洋洒洒地砸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黄花青树,寂静的阳光从树梢之间插进来,青萝眯了眯眼。
她与拂行衣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好像看见那双桃花眼里的自己,满面的愁容。青萝眼里闪过一丝暗淡的情绪,她想起她师傅了。
很想很想。
拂行衣看见了她的悲伤。
不知怎的,他也受到了几分情绪的感染。
拂行衣没有自己以前的记忆,对于他来说最亲近的人只有青萝,他在脑海中补了一下,如果她消失的模样居然感到一丝后怕。
他摇了摇脑袋,企图将这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
不要再乱想了。
你在想些什么?拂行衣嘴角扯出一抹笑。
戚玉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下起了棋。但周身却一片低气压,头顶上明媚的黄花都没那么鲜亮了。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戚玉想要将这一幕刻在脑海里,等回去了画下来。再将这幅美好定格送给青萝,相信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她比划了半天,确认好构思后,快步地走过去。
“阿萝,过几天给你们送一幅画去。”
戚玉一过来就告诉了她这件大事,胸有成竹地说道。
“啊?”青萝愣了一下。
不过这倒让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还要求她给自己做一幅画呢。
“什么画呀?”拂行衣说。
戚玉笑而不语。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卖关子真没好事,还不如不告诉我们。”拂行衣吐槽道。
青萝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搞得我期待起来了,真是有种老鹰叼不到肉。”
“呵呵现在先随我进去吧,这外面怪热的呢,你们吃完饭去哪了呀。”戚玉笑了笑,她嘴巴比任何人都要严实,想让几句话就告诉他们是不可能的。
青萝两人跟着她一起踏进了学堂,里面的东西都有一种用了老久,快要倒塌的感觉。两道摆放着青涩的绿萝,昏黄的主灯。每隔一个空就摆着架子,放着四书五经。
“路上遇到了王奶奶,帮她将车推了回去,顺便接来了王小妞上学堂,她已经进去了。”青萝乖乖地回答道。
她只有求人办事的时候,才这么回答的详细。
拂行衣瞬间将头扭向她,心中在想她该不会吃错药了吧。
戚玉一听就不对劲。
戚玉停了下来,站在了她面前,她缓缓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我自然会帮的,只要是你的事。”
青萝亮出洁白的牙齿,“我想让你帮我和尼姑庵的婶婶们画一幅画。”
“尼姑庵?”拂行衣不自觉地将这个词念了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那昏暗的地方,他的眼睛藏在斗笠下,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而一旁的两人自然不知道他的神情变化,依旧继续交谈。
“这有何难,我倒是什么事呢?让你这么乖乖的回答我。”戚玉无奈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头。
青萝嘿嘿一笑。
“毕竟你贵人多事,我怕你忙不赢呀。我可刚刚从王小妞听说了,这偌大的戚湘书院,如今就归你管了,戚玉先生,还是戚玉山长——”青萝逗她,眼睛眨了眨,叫她的名字还不忘加上先生二字。
“别取笑我了,阿萝。我只不过是个挂名的,过了戚氏祖祭,我这还是得还回去呢。”戚玉不骄不躁地说道。
他们心知肚明。
这是戚氏宗亲的书院,戚玉只不过挂个名头。戚叔公看似大方将一整座书院交了出去,实际上还不知道筹划着什么阴谋呢。
先不谈戚叔公,这所书院里的学生,除了大部分穷苦人家,有很多戚氏学子成了这书院中的领头者,戚玉一个没弄好就要里外不是人。
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呢。
明明可以直接当个挂名先生,戚叔公打得什么算盘呢?用着名利捆住戚玉?
“那还有一个月呢,我可得叫你叫“山长”叫上千百遍。”青萝挽上了她的手腕。
“祖祭后你就叫不成了,那是得现在好好叫。”戚玉说。
——“戚氏祖祭”。
青萝想着戚氏祖祭听说是每十年一次,每一次都很盛大,在这个祭祀礼上,完成后就会出现一名夺榜之人。这只是她的道听途说,还没有亲眼见证过。
她倒是有些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到时候一定要和拂行衣去凑个热闹。
有点意思……
和她的迷信一样,但这个更加夸张。
“戚玉兄,你们还要打算聊到什么时候去,我刚好像听到这里的一声响铃,那是什么?”拂行衣像一只鬼魅一样的从旁边窜了出来,他的声音像冬日里深渊中的寒冰,冷清清的。
“那是给孩子留出时间回学堂的,我们也赶紧走吧,阿萝。”戚玉脚步变快了起来,她也有一些急了。
青萝跟着她一起走,拐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长廊,她还没有气喘吁吁,身后的男人实在走不动了。
“你们现在书院要这么大的吗?”
“这也没走多远呀。”青萝立马反驳他。
宽广的书院中心,场上已经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书院学子,他们都想探头探脑,看看那位新来的山长在哪。
“已经到了,今天是我上任,所有人都在坪中。”戚玉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青萝和拂行衣站在了最后面听着她的发言。
“他还有模有样的。”拂行衣不容易夸赞了一句。
青萝傲娇地昂起头:“戚玉,十一岁就是童生,天才学子,如今在场和她这个年纪相等的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可还不是受到了打压。”拂行衣说了句实话。
青萝一下子就丧气了。
“都是她那个破老爹,还有戚叔公。害得她磋磨了几年,但三年前一次就中了秀才。”她一点也不怕在别的人的地盘说着地盘主人的坏话。
“天之骄子是永远不可能蒙尘的,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机会可遇不常有。如果不是你的话,也许她这一辈子就那样了。”拂行衣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青萝非常认同他的观点。
“你这人还挺有学问的。要不你也去考个科举看看?”青萝拍了拍他的腰身,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