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肆意

    蜷缩在堂屋门槛外冰冷泥地上的楚清墨,几乎是在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的瞬间,就猛地惊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真正睡着过。一整夜的高度警惕和身体的剧痛,让他如同在炼狱边缘煎熬。此刻醒来,浑身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背上的鞭伤经过一夜的冰冷侵蚀,反而烧灼般地疼起来,牵扯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膝盖磕伤的地方更是肿得厉害,稍微一动便钻心地疼。

    他下意识地抱紧自己,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着院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尤其是那扇紧闭的堂屋门后的声响。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楚清墨紧绷的神经上。他身体剧烈一颤,几乎是弹射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惊恐和戒备,死死盯向门口。

    云瑶推门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同样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乌发依旧用那根普通的木簪绾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她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旧木盆,盆沿搭着一块半湿的布巾。

    楚清墨看到她手中的盆,瞳孔骤然紧缩!冷水?还是……盐水?他见过太多折磨人的手段,泼水只是最寻常的开胃菜。他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本能地向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酷刑。

    然而,云瑶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苍白憔悴、写满恐惧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便移开了。她没有走向他,而是径直走到院子一角,将盆放在地上,就着清晨的凉意,开始就着盆里的清水洗漱。哗啦的水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楚清墨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丝,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看着她动作利落地洗脸、漱口,然后拧干布巾擦了擦脸和脖颈。那神态平静而专注,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晨起事务,与他这个瑟缩在角落的“奴仆”毫无关系。

    洗漱完毕,云瑶端起盆,将水泼在院墙根的杂草丛里。然后,她没有立刻回屋,也没有看楚清墨,只是走到柴堆旁,抱了一小捆柴火,转身进了旁边那间更小的、显然是厨房的屋子。

    不一会儿,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的青烟。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传来,夹杂着谷物被煮开的、朴实而温暖的香气。这烟火气,在这破败的小院里,竟奇异地透出几分生活的真实感。

    楚清墨依旧蜷缩在原地,腹中因为那食物的香气而发出轻微的鸣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门口的青色身影。

    她……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云瑶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是刚煮好的、浓稠的粟米粥。她依旧没有靠近楚清墨,只是将粥碗放在了离他附近一块平整石头上。

    “早饭。”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放下粥碗,她没有停留,转身进了堂屋。片刻后,她再次出来,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的、颜色陈旧的藤编小箱。

    楚清墨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箱子攫住。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起!药箱?还是……装着刑具的箱子?他见过类似的盒子!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拼命地向墙角缩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墙壁里,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云瑶抱着藤箱,脚步沉稳地走向他。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

    “别过来!”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楚清墨喉咙里挤出。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崩溃的恐惧和抗拒,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乎无法支撑。“求……求你……”后面两个字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绝望的哭腔。

    云瑶的脚步顿住了,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恼怒,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

    “你身上有伤。”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他混乱的恐惧,“不处理,会溃烂,会发热。”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甚至带着点生硬的语气补充道:“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身体坏了,我亏本。”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楚清墨混乱的思绪里。亏本?仅仅是因为……亏本?

    不是折磨?不是羞辱?不是为了看他痛苦?

    他眼中的疯狂抗拒出现了一丝裂痕,被巨大的茫然和不敢置信所取代。他呆呆地看着云瑶,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手中那个此刻显得无比可疑的藤箱。她花钱买了他……所以,他的身体算是她的财产?她只是不想自己的财产损坏?

    这个理由,冰冷、市侩,甚至带着一种物化人的残酷。但在此刻,在这个被恐惧彻底淹没的楚清墨听来,却奇异地比任何善意都更让他感到真实。

    云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靠近。她只是站在原地,打开了那个藤箱。里面只有几个小小的粗陶罐子,一叠裁剪得还算整齐、洗得发白的干净粗布条,还有一把小巧的、磨得锋利的剪刀。

    她拿起一个陶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膏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清冽的凉意。她又拿起另一个小罐,里面似乎是某种深色的、气味更刺鼻的药粉。

    楚清墨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东西。药膏?药粉?布条?真的是……治伤?

    云瑶见他僵在原地,便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楚清墨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后退,只是僵硬地蜷缩在那里,眼睛死死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触碰——那可能是治愈,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痛苦开端。

    云瑶走到他身后,蹲下身。她动作很轻,刻意保持着距离,避免直接的身体接触带来更大的刺激。她小心地用剪刀剪开他背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涸血渍和污泥黏在伤口上的灰布袍子。冰冷的剪刀尖端偶尔触及皮肤,楚清墨便抑制不住地剧烈瑟缩一下。

    当背上的鞭伤彻底暴露在微凉的晨光中时,饶是云瑶早有心理准备,心头也不由得一沉。那根本不是一道鞭痕,而是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数道!有些地方深可见肉,边缘红肿翻卷,渗着黄水,有些地方淤血凝结成深紫色,狰狞地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新旧伤痕叠加,触目惊心。

    她沉默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用清水沾湿,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冰冷湿润的触感让楚清墨疼得浑身一激灵,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吸气声,身体绷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

    “忍一下。”云瑶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的动作没有停,却明显放得更轻、更缓。湿布小心翼翼地避开翻开的皮肉,只清理边缘。

    污垢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拿起那个装着深色药粉的小罐,用指尖捻起一些,均匀地洒在那些红肿流脓的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同时扎刺的剧痛猛地袭来!

    “啊——!”楚清墨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剧烈地痉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试图用更强烈的疼痛来压制背上的剧痛,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云瑶的手停顿了一下。她能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剧烈抽搐和那无法抑制的痛苦。但她没有停手。她深知这种清洗和上药的过程必然痛苦,但放任伤口恶化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她只是加快了动作,迅速而精准地将药粉覆盖在需要的地方,然后立刻拿起那个装着褐色药膏的陶罐,用一根干净的小木片,挖出散发着清凉苦涩气味的药膏,厚厚地、均匀地涂抹在每一道伤口上。

    当那冰凉滑腻的药膏覆盖住灼热的伤口时,那尖锐到极致的刺痛感,瞬间被一股强烈的、带着麻痹感的凉意所取代。让楚清墨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松,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劫后余生般剧烈的喘息。

    他瘫软下来,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旧因为残余的痛楚和方才的剧烈挣扎而微微颤抖,但那股撕心裂肺的灼痛感确实被压制下去了。背上传来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清凉的、微微麻木的包裹感。

    云瑶没有停顿,拿起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动作麻利地开始为他包扎。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那指尖的温度并不高,甚至带着清晨的微凉,动作也尽量轻柔。

    但每一次触碰,都让楚清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一下。他闭着眼,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感受着布条一圈圈缠绕过身体,带来一种被束缚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安全的感觉。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布条摩擦的细微声响,楚清墨压抑的、尚未平复的喘息,以及那浓郁苦涩的药草气味,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声地弥漫、交织。

    当最后一条布条系好,云瑶收回手,站起身。她将用过的布巾、木片等物收拾回藤箱,盖好盖子。

    “膝盖。”她简短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他明显肿胀的右膝上。

    楚清墨的身体又是一僵。背上的伤口处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那条伤腿。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云瑶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意味。

    楚清墨沉默着,内心挣扎。背上的清凉感还在持续,那缓解剧痛的药效是真实的。他需要处理膝盖的伤。可是……让这个陌生的女子继续触碰自己……

    最终,对疼痛的恐惧和对“亏本”理由那点扭曲的信任占了上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屈辱般的顺从,将自己那条受伤的右腿,一点点地从身下挪了出来,裤腿早已在昨日的磕碰和一夜的蜷缩中磨破,露出肿胀青紫的膝盖。

    云瑶再次蹲下,重复了清理、上药粉、涂抹药膏的过程。膝盖的伤处理起来更快些,剧痛也远不及背上的鞭伤。当那清凉的药膏敷上肿胀的膝盖时,楚清墨只是闷哼了一声,身体颤抖的幅度小了许多。

    包扎完毕,云瑶合上藤箱,站起身。她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地上、背对着她、身体微微起伏的楚清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抱起藤箱,走向堂屋。

    院子里只剩下楚清墨一个人,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温暖,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依旧蜷缩在那里,背上是厚实的、散发着浓郁药味的布条,膝盖上也裹着同样的布条。身体依旧很痛,但那种灼烧般的、令人发狂的剧痛确实被压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清凉的钝痛和麻木。

    他依旧茫然,依旧恐惧,依旧无法理解这个买下他的女子。

    但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如同石缝里挣扎探头的嫩芽,在浓郁的药香中,悄然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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